午夜渐近，作为宴会中心的皇宫渐渐安静下来，胖胖的女仆们避让着躺在地上酣睡的醉鬼，有条不紊地忙碌收拾。
夜晚的风有些冷，特别是决裂之后，人总会不由自主地从内到外感到寒冷。毁坏的王都像散乱的迷宫，将走在街上的两名少年牢牢困住，无止境地前行，徒劳无功地打着转。
“你这是要去哪儿？”亚瑟看着少年的背影，问得很直接，直接得好像在说：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不知道，”亚历山大说着话，像地表水渗透到土里一样无声无息，“但今晚夜色很好，可以接着走走。”
亚历山大一边说着话，一边握了握刀柄，之前的轻松舒展渐渐收敛回来，淡淡的紧张与不适从身体里散发出来，但他没有回头。他打算独自忍受自行割断脐带的阵痛，就像刚离开笼的鸟儿一样无所适从。
可这时，少年强壮的手臂搭在亚历山大的右肩上，简单的微笑像在他身边燃起一座小火炉。寂静无声的夜晚仿佛响起噼里啪啦的柴火声。亚历山大从未与人如此接近，竟然脸红了起来……
“我知道你跟黑鸦会断绝关系了，心情有点不好。我也不知道咋安慰你，但你要振作起来，想想接下来得怎么办？”亚瑟没好气地说：“你也真有个性，竟然把通知书撕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吗？你到底想进教会学院吗？你脸怎么这么红……”
“很热啊！”亚历山大弱弱地说。
“哦。你说你……”亚瑟把手放下后，继续唠叨，中心思想就是“你把通知书撕了，还怎么一起混啊”。
亚历山大嘀咕说：“《宗教世界政治经济学》不是必修课吗？如果我们将可转让的考试通知书看成一种资源，那么在现有的市场环境下，资源永远会有，只是价格高低而已。”
亚瑟没想到亚历山大的反驳竟然这么理论，一时有些发懵，然后一脸不爽地找破绽，“价格只会高不会低，肯定贵得吓人，你有这么多钱？”
“我有。”亚历山大说得波澜不惊，一脸的理所当然。
两个字把亚瑟噎得难受，眼睛眯成鄙视的细线，心里滚动着“为什么你俩都这么有钱”。
一道倩影迎着月光走了出来。那人换上一套修身的衣服，一头黑色的长发在月光里格外顺滑。她脸庞依旧美丽，值得注意的是，手里拿着一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两瓶黑啤。
“你这是？”亚瑟不知莉莉丝那一脸的不高兴，心想准没好事儿。
“睡不着，出来走走。”莉莉丝将啤酒塞给亚瑟和亚历山大，“顺便找你们喝酒。”
“你喝什么？！”亚历山大看着莉莉丝手中空无一物。
“我又不喝黑啤。”莉莉丝说得一本正经，长长的睫毛让她显得非常无辜。
“你这是看我们喝酒。”亚瑟无语得忽然笑了出来，莉莉丝没搭理他，问亚历山大，“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们……”亚历山大还没回答，亚瑟又围绕着他撕通知书开始吐槽。
“厉害，有个性，”莉莉丝的反应跟亚瑟截然不同，欣赏地拍了亚历山大的肩膀，又一次身体接触，“你脸怎么红……”
“热的！”亚历山大抢着回答，第一次觉得大脑有处理不了的事件。
就这样，三人一路走着，谈话的重心是亚历山大，亚瑟在左边各种怒其不争，莉莉丝就各种极不靠谱地夸奖，加上两人时不时的肢体接触，他脸红得就像超负荷使用的机甲内置一样——红得滚烫，接近宕机。
他们无知无觉地朝前方走着，路过有礼貌男侍应的咖啡馆，路过不搭理人老板的旧书店，路过胖大叔的裁缝店，路过美少妇开的糕点店——松软的黄油面包是亚瑟的最爱。然而，就在下一个不经意间，他们的谈话被粼粼波光给打断……
这是一条穿过王都的小河，作为一条不重要的支流，平日里都被贵妇们征用来打发闲暇的下午时光，一把把华丽而无用的小船，飘荡在不宽的河上，把所谓的无用之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在教堂坠落那日，或许是教堂设计者的别具匠心，正是这条河熄灭了教堂爆发出的火焰，让人们免遭火焰的荼毒。
亚瑟忽然安静了下来，因为心中被难过占据，老神父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莉莉丝捏了捏亚瑟的手，善良的眼睛如同一泓清泉，映照着他动摇的脸庞，坚定地说：“没事的，我们肯定会把他们带回来。你忘了第三个要求吗？迟早要去，别急。”
看着莉莉丝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亚瑟想起当时不知深浅写下的愿望：让我进入堕落之土。
“虽然世人对亚历山大了解得很少，”亚历山大也开口说道：“但教会一定足够了解，只要能进首席教会学院，总有机会踏上那片土地。”
说到这里，亚瑟用更幽怨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郁闷地说：“所以你是不准备一起去咯？”亚历山大像教堂浮雕上那些地狱里的罪人一样，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站在一边的莉莉丝，忽然露出会心的笑容，狡猾的模样像极了作弄行人的山野精灵。
“我能找一张通知书给他！”
亚瑟用极不信任的眼神看着莉莉丝，心想又在说什么胡话，你都自身难保，能拿到也只是运气好。亚历山大更是做好了去黑市找蛇头买线报的准备。
“我真有！”莉莉丝嘟着一张嘴，微微鼓起的脸庞，像极了小丑表演用的鼓气包。
“那就拿来。”亚瑟看着莉莉丝言之凿凿的样子，心想她或许真有，亚历山大也隐隐有所期待。
“哼！刚才不相信，现在想要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莉莉丝露出“报仇雪恨”的表情，“我们来一场‘找太阳’比赛，你俩要是赢了我，我就给你们。”莉莉丝开始咏唱出一段长长的咒文，三束混沌的光线射到三人的眉心。
“我对我们三人施加了混淆方向感的魔法，从现在开始，谁先看到初升的太阳，谁就算赢。”莉莉丝看着两人满脸“你会使诈”的表情，没好气地说：“我专门给咏唱范式中加入了公平机制的魔法！”
由于莉莉丝的任性，两人被强迫参加一个比赛。但正是莉莉丝那鲜活的少女气质，驱散了夜晚的寒意，让他俩欣然加入。
亚瑟环顾四周，城市还是那个城市，但方向感从建筑上褪色，失去了表意和象征的功能，东南西北的概念仿佛被某只怪兽吞食咀嚼消化，消散于无。亚瑟自己也陷入方向感的虚无中。
亚历山大和莉莉丝也不例外，但他们显然比亚瑟能够更快适应这种感官方式，为赢得比赛迅速展开行动。
只见亚历山大双掌紧握，灿烂的蓝光从掌心溢出，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忽然间，四周响起了清脆的鸟鸣，还有急速扑翅的声音。亚历山大对鸟儿们露出笑容，笑容里有感谢的成分。夜晚，本该在窝中休憩的鸟儿前来帮助亚历山大，这让他如何不诚心感谢。
片刻后，鸟群四散飞去，凭借本能寻找着东方的踪迹。同时，亚历山大并非毫无作为的等待小小鸟儿的回信。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看似简单的游戏，包含着争分夺秒的残酷竞争。于是，他熟练地开始咏唱，他因此可以借助鸟儿们的眼睛看世界，并且可以瞬间切换，就像战斗屏幕上切换系统频道一样。
亚历山大正在拉近自己与东方的距离，只有越接近东方，才有可能越早看见朝阳。
莉莉丝则环顾四周，发现可以站立的高处——一座民用钟楼就在不远处。等她走上钟楼之后，她开始使用一个操作性很强的简单魔法，但需要稳定持续地无态控制力。
过去，她总是被父亲用各种耀眼的魔法击败，于是根据自己的能力，想了一个这个办法。可如今在没机会跟父亲对垒，先跟两名少年较亮起来。
真想打败父亲啊。莉莉丝不无遗憾地想着。
现在，还在原地的亚瑟一脸的郁闷，心想这两人都想干什么，难道这么快就有了对策，智力差距不至于有这么大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几小时后，黑夜像醒来的少女，写下黑色的薄纱睡袍。三人进入最后的决战时期。
这时，莉莉丝开始咏唱，汇聚无态后魔力发生着作用，在空气中的水分凝结一个环形的凸透镜。起初这个环形镜很小，渐渐成比例放大，虽然控制不易，但不多时已经足以环绕王都一圈，并且还在变大。
这个巨大环形镜靠着一名少女持续注入魔力和无态不断变大。
庞大的镜面将会将太阳映在上面。亚瑟愤愤不平地想，还说公平不会使诈。
亚瑟虽然抱怨，可一点也不想输，更不会放弃，他想着一个拉近自己与东方的距离，一个拉近太阳与自己的距离。
这时，他听见远处城墙上的士兵，朝着城门下喊：“货商放行。”
亚瑟忽然明白了什么，露出一道灿烂的微笑，那自信的笑容明确无误地说着：“我也有跟你们一争的手段。”但还是有些，担心不知机甲修好没有。
刹那间，机甲应他召唤，从皇宫的机甲间里喷射出来，将亚瑟的身体闹闹包裹在内。
“国王下令，效率就是高。”亚瑟看着这具焕然一新的机甲，争分夺秒地施展心中的计划。
机甲在得到良好维护之后，像怪兽一样再度吸收无态，背后四重喷射，将亚瑟猛推到天上，一道惊人的热浪像流星一样奔向苍穹。
此刻，亚历山大也明确了方向，将目光锁定到一只蜂鸟的目光中。这只蜂鸟正以直行的方式，以时速一百公里朝太阳飞去，务必要将第一个将太阳收入眼底。
然而，莉莉丝艰难地支撑着比都城大两倍的庞大镜面，一旦出现，镜面上就会显现象征胜利的朝阳，如同远古诸神阿波罗驾着太阳马车，从远方疾驰而来。
此刻，亚瑟接着喷射器，不断向上飞翔着。这么做的原因，基于一个简单而朴实的理论：站得越高，看得越远。他冲破天际，冲破莉莉丝的那面环形镜面时，就像一株野蛮的植物，撬开阴暗的土地，朝着阳光愤怒地生长。
在多年以后，三人再看这场玩笑般的比赛，竟充满了命定的意味。
注定以不同的方式，各自追逐心中的太阳。
谁将占据第一缕阳光？
（这章的标题是我很喜欢的一期音乐期刊的题目，厚着脸皮用在这里了。其中第一首歌《Rose tattoo》就很棒，喜欢的可以找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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