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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生堂内宅，寂静一片。
所有的人都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她今年刚刚十九岁，是复旦大学的学生会住席，如果中华没有受到侵略，如果日本人不是丧心病抗，她可能依旧在校园里。
生活的像是花儿一样。
然而，此时，她却过早的承担了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重担，甚至，连生命也要成为代价。
乔飞紧紧抓住她的手。
祁夜灵的手仍旧白皙，手指瘦弱的带着一丝乳白，显得指甲长了许多。
一个月来，她原本美丽的面庞早就憔悴不堪，虽然每天乔飞都会跟她说话、喂食，但昏迷的人，又如何能跟健康的人一样。
按照李慰祖的说法，今日子时，就是她最终陨落之日。
不管真假，乔飞都无法坐视。
“小雨，纸钱买好了吗？”他一边看着祁夜灵，一边轻声的问身边的小雨，“如果钱不够，就先从师父那里支取一点，等过段时间，我们再还给师父。”
“我知道，师兄。”小雨应着。
从今天回来，乔飞就开始安排祁夜灵的后事。是的，祁夜灵虽然还在呼吸，但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原本温热的身上，也渐渐的没了温度。
是到了时候了！
她坚持了一个月，已经耗尽了身体里的每一丝精力，也许，她的身体里正在进行一场战争，为了压制那个鬼脚七，她不得不选择死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
乔飞静静的等待着。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大壮走了进来，他说，“师兄，满园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乔飞陡然站起身来。
按照旧社会的礼仪，弟子结婚是一定要师父做见证人的，只是，他跟祁夜灵结婚的时候，满园春已经糟了大难。
师父、师兄弟都下落不明。
此时祁夜灵生命还在，是一定要告慰师父一声的，无论师父是生是死。何况祁夜灵命若游丝，是再也不能耽搁了。
刚刚，大壮正是去布置满园春了。
“那我们走吧。”乔飞再看一眼祁夜灵，俯下身去，将祁夜灵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夜灵，我们要回家了……”
话未说完，泪水纵横而下。
回家！
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字眼，只是此时说出来，却未免让人唏嘘。乔飞自问不是矫情的人，但此时此刻，却如何自抑。
祁夜灵的身体轻飘飘的。
乔飞将她横抱在怀里，犹如无物。前边大壮已经撩起门帘，乔飞抱着祁夜灵走出去，王润吉正好走到门口，师徒俩对视一眼，乔飞低声说道，“师父，我先走了……”
“唉！”王润吉叹一声。
乔飞不再说话，抱着祁夜灵一路走出体生堂，外面雇来的大车早就准备停当。
将祁夜灵抱进车厢，乔飞仍旧不舍的将她放下，抱在怀里，用脸贴了贴她的脸蛋，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气息。
“架！”
外面，大壮一声怒喝，马车甩开步子，踢嗒踢嗒的向前迈去。
半年前，师兄弟两个从满园春前往复旦大学，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是，半年后，当重新归来，一切都变了模样。
正行走间，外面突然有声音传来。
“释放抗日救国会七君子、停止内战，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乔飞将车帘撩开一些，就见一队游行队伍，正从对面愤然而来，众人举着手中的旗子，旗子上写了各种各样的标语。
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贼子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他们不仅占据了东北，甚至一路南侵，然而，政府却一直态度不明。特别是前一段日子，张学良飞赴西安，苦谏抗日，遭到蒋拒绝。
这更进一步加剧了国内的抗日情绪。
上海、北平、武汉……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而国民当局逮捕的爱国会领导人沈钧儒，邹韬奋等人，也成了点燃抗日的导火索。
乔飞将车帘放下。
但愿众人在上海滩的牺牲，会让日本侵略军有所顾忌。
马车继续前行，渐渐的，满园春已经近了。
从远处看过去，满园春大门紧闭，但墙头上，屋檐上仍旧可以看出当时大火的壮烈。
“呼！”
一阵风吹来，吹起屋檐上的浮灰。那些浮灰旋转着，飘荡一阵，很快消失无踪。
“吁！”大壮勒住马车，回身说道，“师兄，我们已经到了。”
“嗯。”
乔飞答应一声，对面的小雨急忙跳下车，撩开车帘，乔飞重新将祁夜灵抱下来，大壮已经打开了满园春的大门。
大门里，一片狼藉。
乔飞在门前矗立片刻，在心底喃喃一声，“师父，我们回来了……”
并没有人回答。
他举步而入，随着院子里的情景落入眼帘，乔飞心底不由再次砰砰跳起来。
满园春十几间大屋，除了一处偏房还算是完好，其余的地方早就成了一片废墟，而那处偏房，正是乔飞的屋子。
想来，当时火起来的时候，众位师兄弟首先保护的，就是乔飞的屋子。
而他们呢？
十几位师兄弟，死不见人活不见尸，就连师父也下落不明。
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床上铺了新买的被褥，窗户上糊了新买的窗纸，乔飞将祁夜灵放到床上，用被子给她盖住，这才回过头来，冲大壮说道，“师弟，跟我去师父屋里。”
师兄弟并不走院子，而是顺着偏房的一个小门，一路向前。
其余的房间里，依稀还有未曾烧完的家具，但房顶烧了，早就蒙上了一层浮灰，乔飞眼睛扫过所有的一切，一言不发。
一直走到正屋。
正屋中，师父常常坐着喝茶的八仙桌已经烧的没了样子，一半埋在灰里，另一半只剩下灰烬。
“噗通！”
师兄弟咚的一声跪倒。
“师父。”乔飞声音反而平静，他说着，“飞儿已经结婚了，妻子祁夜灵我也已经带来了，如果有一天……”
他想起，若是自己跟祁夜灵有了孩子，师父一定会很开心。
但这样的话，始终说不出来。也许，今天，祁夜灵就会撒手西去，又何谈孩子。
他想了想，继续说下去，“……师父，满园春还在，只要乔飞跟大壮有一天活着，满园春就会一直传承下去……无论我们的敌人是谁，乔飞必定血债血偿，还师兄弟们一个公道……”
是的，事情过了这么久，也许师父跟师兄弟们都已经不在了。
但，那又如何？
满园春只要有一个活下来的弟子，只要有一丝血脉，就永远是打不垮的钢筋铁骨。
京剧既是国粹，又是中华的脊梁！
而乔飞跟大壮，就是满园春的脊梁！
师兄弟正说着话，突然偏房里一阵怪异的响声传来。
“咿咿，呀呀！”
在黄昏的夜色里格外突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