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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就是地狱。坏小孩默念着这句话走出了校门。
山间的通路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而纯粹，他穿过这些山路时，天总是不亮的，要么是天明前，要么是天黑后。
此刻这山路亮堂起来，他才发现，曾在黑暗中绊倒过自己的每一个坑坑洼洼都有迹可循。
不是一分钟，不是几十秒。凭借死亡，坏小孩回溯了整整四年的时光。
并且……不再受到那种诡异的行为限制。
束缚在他身上的玻璃瓶已经破碎了。自由来的太过简单，以至于让他不知所措起来，四年前的今天，小青没有死，一切都没有发生，似乎……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可真正落实到行动中，他才发觉到，自己能做的东西，其实……非常有限。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学确实也可以不上了。
虽然四年后归来的他对于曾经学过的东西全都烂熟于心……但他早已清楚，即便学的再好，这样的家庭也不可能供得起自己上大学。
不过……就是上了大学又能怎样呢？
在网吧做网管的两年里，他对这个社会的底层结构摸的太清楚了。一张学士学位的证明……甚至，一张博士学位的证明，往往，不如那些真正有地位的人的一句话。
四年后，小青会死，女人会死，现在的自己……在这四年间，真的能够改变些什么吗？
他还是走上了那条回家的山路，想不到去处时，他也只有这条路好走。
他看到山谷间多了一处工事，早晚来往于山路间，四处昏暗，曾今的自己似乎也有一阵听到过发动机的阵阵响动，只是并未在意。
建筑还没开始建，山谷间的土地已经推平，四周围起了浅黄的院墙，门口挂上的楹联暗示了工事的正体——
该是一座寺庙。
上联写着：四方香客去来此间清净
下联则是：八面诸佛归往万世太平
横批四个字：心诚则灵
现在的佛寺往往就是这样，打着佛的名赚着人的钱，说着心诚则灵暗地里竞争香火生意，不管怎么说……有钱人的钱总是赚不完的。
像这样直接把“香客”，“心诚则灵”这样的字眼写在门口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未免让人觉得不够专业，吃相难看。
让坏小孩在意的却不是这一对楹联，而是正中那棵树。
那是山谷间最高最老的树，其他的树，灌木，草堆往往长成一个高度，一个平面，而这颗树偏偏在这绿的树野中独独高拔出两三层，像众树的王。
而今这山谷间建了寺庙，其他的树，灌木，全被无情移走了，只有这棵树还留着。
大抵是建寺的老板看上了这树高拔崎岖的姿容，打算当成这寺庙的一处卖点，再加上些子虚乌有的神佛故事：这个佛曾在这棵树下怎么怎么样啦，那之后又过了几千几千年啦……
树的周围，用青砖盖起了九层的圆形台阶，从此，这棵树也要享受神佛顶礼膜拜的待遇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一棵树，拥有了被他人传诵的故事，就真的活成了一株树神了吗？坏小孩心想，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棵树是一颗神树的时候，也就是这棵树真正死亡的时候。
那九层圆阶，便是它的祭坛。
傲立于众树间的树王已经提前死去了。坏小孩心有戚戚焉地想着。
冥冥中，他总觉得自己和这棵树有些相似之处。但又说不上来。
坏小孩一路走着，翻过了山，绕着盘山公路又走了几段，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就从学校走回了家。
青枣树旁的院门安静地拉拢着，天暗下来时，曾今的自己总把这门当作吃人的怪物，但仔细看，这也就是一道普通的门。
坏小孩推门走进，男人坐在石磨旁的椅子上修着脚趾甲。
“今天回来这么早啊，学校放假？”
整整一句话都没带脏字，男人此刻的心情很好。
看着心情很好的男人，坏小孩的心情却不知为何不是很好：“学校没有放假，我不想上学了。”
男人“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半晌才又抬起头：“想通了？要出去做点事？”
男人说出去做点事大抵也就是把坏小孩往随便往认识的野鸡工程队那里一赛，然后拿着坏小孩多挣的一分钱自己快活。
对于坏小孩上学这件事，他本身也不是很在乎，上了高中以来，他就没给坏小孩吃饭以外多掏过一分钱。
“我想带着我妈和小青出去住。”
说出这句话比坏小孩想象中还要轻松，一直以来，或多或少地，这个男人就像一座大山，握着权杖的暴君，但他此刻直起身子，只觉得这个男人也是个凡人。
“扑哈哈哈小兔崽子你别逗了。”男人手拍着脚大笑起来，“出去……出去……出去可以啊，想走你们可以都走，钱哪来呢？”
“一个高中生没毕业，拖着一大一小两个表子，你想去哪？”男人站起身来，高出一头的目光戏谑地看着坏小孩，“准备住哪呢？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没人会要你的，一没文凭而没力气，要卖相没卖相，要里子没里子，还是童工，离了我……你凭什么活着呢？——你以为活着是一件简单的事吗？？”
“别看不起成年人了。”男人从水井里背对着坏小孩提了一桶水，他的心情真的很好，说了这么多都完全没有动手的打算。
这已经是相当稀奇的状况了。一般而言，男人和坏小孩之间正常的对话是不会超过二十个字的。
“……我妈她也有家。我们可以——”
啪，男人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坏小孩的话。
“她就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男人吐了口痰，恨恨道，“家？就是家里不要她，她才会被卖到这种地方，只有瞎了眼的老子要了这个脏东西！”
“她是个脏东西，你又算什么，不过也就是个废物，被赶出厂里的混子。”坏小孩冷笑道，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男人说话。
也是最后一次。
“你踏马说——”
手握权杖的男人捂着染血的腹部跪坐在地，他再也没有机会行使他看似理所应当的权利了。
“没有家我给她家，没有钱我可以杀人，杀了人就有钱。”坏小孩冷冷地说着。
一点都不错，人间就是地狱。这才应该是地狱的法则。
“贱人。表子——咳——”捂着独自蜷在地面的男人不停地咒骂着，“敢对老子动——咳——刀子——老子杀了你，还要把你的贱种妹妹卖到会所里，会所里——咳——给那些满肚子肥水的大人物玩——玩到死——哈哈哈哈——”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扭动着身躯向砍柴的斧子爬去，那也是他的权杖，这家里的一切本应都是他的所有物。
他没有成功。坏小孩将斧子劈穿他的脊背，直直钉在地上。
血将大地染红。
男人死了。
坏小孩抱着肚子狂笑起来，没错，就该是这样。
孤独的树王也死了。
树神在众恶环抱之下登上新的王座，地狱最初的一角祭坛……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