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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四月,春末。
最后一抹寒意在斜风中料峭,雨打芭蕉,鸦声一片。
馆主人吸啜一口,烟枪中晦暗的火星颜色一深,烟气随即喷薄,像他嘴角那两笔纯白八字胡的延展。
“嗯……嗯……”
馆主人一边听取着报告,一边用玉质的烟枪有规律地敲打着手旁的茶几,在馆主人所在的阶层中,这无疑是一种相当无礼的行为。
但也正因为是馆主人,所以他的无礼,以及种种怪癖——也成了为人乐道的个性。
“……计约七百四十公斤——”
听到这里,馆主人略微皱眉打断道:“没有更为精确的数据了吗?”
“灰鸦能力有限,现场情况复杂。”
身穿深红色燕尾服的侍者微微颔首回道,神色仍是不卑不亢。
馆主人接过侍者手中厚厚一沓的数据和图表,微眯着右眼,左手推起单边金丝镜片,开始就着简单的分析翻阅起来,玉质烟斗则被随手放在一旁。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咬音吐字相当温润平和的馆主人,却是穿着一袭雪白的秦服,在这个暗色调的房厅中显得格格不入。
越看,馆主人的眉头越皱,终于,他放下了这一沓颇为珍贵的一手资料。
“如果这些数据没有问题,那么数据背后就大有问题。”
侍者微微躬身:“属下也是这么看的。”
馆主人向同样为玉石质地的烟缸里抖落一些还未燃尽的烟叶:“说说你的想法。”
“从结果来看,有两伙人。”
馆主人不置可否,示意侍者继续说下去。
“炸药的种类不同,布置的手法和风格也大相径庭。”
侍者横过其中一张标有等高线的图纸,在其中圈了几个圈:“炸塌公路和可以作为临时停机坪的几处,其炸药的主要成分是环四亚甲基四硝胺,只有制导兵器用的起这种炸药。”
“奥克托今吗……”
侍者微微点头:“使用这些炸药的人手法粗劣到令人感到惋惜,可能是专业素要匮乏,也可能是时间不够,而我认为两者兼有之。”
“依据。”馆主人瞥了一眼侍者。
“爆炸范围……和使用当量。”侍者毫不犹疑地回道,“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他们可以节省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四的当量。”
片刻安静,馆主人似乎是在心里默算了一遍,随后点头示意侍者继续。
“而分布在校园,那些未被引爆的起爆装置中的炸药成分则完全不同……”
“是tnt吧。”
“没错。”侍者点头,“虽然每个装置中的tnt当量都不大,但是装置的构成和分布则相当精巧……”
“风格可以作为决定因素吗?”
“严格来说,不能。”侍者答道,“这还是您教我的,改变风格是常规操作,不能用既定标准去要求变化模型。”
“但是,目的可以。”
侍者适时地替馆主人的杯中倒上热水,事实上,为了拿捏这个时间,他刻意地缩短了回答的长短。
从这间房间的温控和热交换的速率计算,计入他十一秒倒水过程中水温的逸散,馆主人在二十七秒中喝完这杯水的过程中,水温的平均值就会呈现出一个略高于华氏温度一百一十四点八的值。
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就像这所名为“馆”的宅邸中,所有的水都会在摄氏九十七度沸腾,四季如旧。
馆主人放下水杯,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这个世界是由许多毋庸置疑的道理所组成的,他们在逻辑上不证而明,这些道理被称作公理。
平面中若有一条直线穿过两平行直线,那么它与两直线形成的同位角角值相等。
太阳从西边落下后会从东边升起。
函谷雨是个天才。
……
而逻辑,正确,推落……这些东西,都是由那些毋庸置疑的公理排列组合而成的。
这些公理有的是逻辑判断,有的是事实判断,相同点是——它们都是人类藉由有限而通往无限必不可少的阶梯——扯远了。
他们理所当然。
而有很多事,看似理所当然,实则不然,却是由很多公理排列而组成的。
比方说,此刻的你,就不能说出,三角形内角和为一百八十度的至少四种证明方法?等等,三角形内角和为一百八十度不是常识吗?
这么想着的人已经没救了。
——明明,如果换做一个初中生,都能无比轻松地将之答出。
但可以肯定的是,初中生中不晓得这个推导出这个定理的过程中,究竟应用到了多少公理的人,也必然占了绝大多数。
世界上有很多线条能将平庸和伟大的间隙划分出来,以上就是其中的一条。
不自知的人总以为一切理所当然,所以他们会说着诸如“这也用证明?”,“这也能证明?”的话。
当然,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也有可能是那些看得太过透彻的人,他们理所当然地在留下一整面空白的考卷上只写上一行字——
由题意得,答案为x。
因为在他们看来,为这样的逻辑过程浪费笔墨愚蠢至极。
如果是同一伙人,行动本质应是逻辑上无冲突的。
炸毁学校是短周期的计划,而封锁学校造成的结果必然是长期性的,特别是在后者先发生的前提下。
除非他们既想炸死别人,也想困死自己。
目的可以。——
当这样的答案被送到平庸的阅卷者手中,后果可想而知。但显然,作答者如此作答的前提也必然是阅卷者足够高明。
“可并不是正确答案。”
“你在时间中看到了目的,但事实恰恰相反。”
馆主人从中抽出几张纸摊开,又用签字笔在圈划中把一些数据和事件连在一块。
“是目的中,隐藏着时间。”
“从目的来说,第一伙人——姑且这么说,应该是事件的第一发动者。”
馆主人以惊人的手速将那些雾状的起爆点标志连接成线,他的语速同样惊人:“但为什么,第一伙人却成了第二伙人——被困在了自己制造的地狱里?”
“从时间来说,你的推论站不住脚。第二伙人——姑且也这么说,他们并没有足够的时间,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这么说着,馆主人一边揪着自己的八字胡,似乎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交锋。
“还有第三伙人!”
他又抽出一张纸,似乎是侍者刚念到的那张,他圈划出里面的几个数字。
“当量不对,有人想借这次没有成功的爆炸掩饰些什么,相差有不到一公斤,可能是具有某种特定功能的装置……”
说着,馆主人从内袋掏出了一张卡片状的信物,签上了名字:“带上你的人,从这个点切入。”
侍者微微颔首:“过了这么久,若真如您所说,恐怕现场在第一时间已经……”
“一顿大餐,人走茶凉也总有些残羹剩饭。”
侍者躬身而退。
馆主人将那一沓纸重又全部在地板铺开,自上而下地逐一审视着——
“所以说一开始怎么总觉得有点问题呢……”
他蹲下身子,喃喃自语道,用签字笔在地图上描出了一条龙蛇起伏的线。
“这不是,还漏了一条河嘛……”
那是漓江。
蜿蜒着横贯了岭南大地。
他仿佛听见,那南来的涛声正吞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