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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担心父亲会发现他的本子少了一页，但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既没责怪我，也没问我，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几次，我都想向他坦白，但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因为当我的眼眼和他相对时，我就一点说出来的勇气也没有了。我觉得父亲肯定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也似乎知道了一切，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直到有一天，我再给他送饭的时候，发现他的本子上又翻过了几页，我的心里才慢慢平静下来。正当我把地瓜拿出来放进他的碗里的时候，父亲闯了进来。
他的突然到来吓得我呆立在桌前，怯生生地望着他，以为他会因为撕本子的事狠狠地打我一顿，他见我被吓到，冲我微微笑了一下，说：“骆家，知道今天我为什么高兴吗？”
我依然惊恐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紧张什么，我又不打你，跟犯了错似的——”
“爸——我——撕了你一张纸——”
“我一直想等你说，可你始终不肯说出来。”父亲咳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本子在我眼前晃了晃，说，“要不是你，我还真做不下去了，因为那半页的演算，让我钻进死胡同，多少天都没走出去，幸亏被你撕掉，不然我还真想不到会有别的出口。”
听他这么一说，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用手搔了搔头，羞愧地说：“我——本来想试试你的钢笔，可，墨水蘸多了，染得字都看不见了，我怕被你发现，就撕掉拿走了，我以为你不知道，就把它藏在柜子里了——”
“就知道是你干的，这里除了你来，不会再有别人来，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干的。”他摸了摸我的头，伸手拿起一块地瓜，张嘴咬了一大口，边吃边说，“那张纸已经用不着了——你吃饱了吗？”
“吃了——”
“再吃一半。”他说着，拿起另一块地瓜，递给我。
见他这么高兴，我忍不住接过地瓜，咬了一口，边吃边仗着胆子问：“爸，上次上大雾，我来这里送饭的时候，走迷路了，听到你哭了——”
“我——怎么会？”父亲疑惑地看着我。
“是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见到鬼了，都被吓哭了。后来才听到是你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头，深思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怎么会这样？我都不知道？”
“就像你上次哭的声音一样——”
“难道是我在吹芦笛？”
“那声音也像——要不是听到你的声音，我也找不到这里——”
“我怎么不知道——也可能是你在雾里产生的幻觉吧？”
“什么幻觉？”
“就像你梦游似的，醒来的时候可能记得一些，也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我明明听着是你在哭喊——”
“我怎么会哭……”父亲嘴里念叨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门外的芦苇荡，像在想着什么。
父亲的话更让我陷入深深的迷惑之中，是父亲真的不知道，还是他在我面前故意装作不知道？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父亲心里肯定隐藏着什么，但他从不对我说，也许他一直都把我当成小孩子，才不愿跟我说的吧。我不知道他说不说给母亲听，但我知道，他跟母亲也很少说话。
我一直在想，也许那个他们吵架的夜里算是他们说话最多的时候了。每次想到那天的情形，我的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难受。他们可能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醒着，躺在床上，我却不敢动，怕惊扰了他们，就这样保持一个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胳膊都累酸了，但我还是强忍着，直到麻木。
“我都说了哪儿都没去，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我信——怎么让我信？找都找不到你——”
“那么大芦苇荡，还容不下我？一整个晚上都走不了一圈儿！就是能碰到，几率是多少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母亲说，“当初真不该让你去那里！”
“那里清静。”
“清静倒是清静了，我呢？成天提心吊胆的，怕你疯了。老爹不让你去上大学，就是想留住你，他不该把你的通知书藏起来，这是他的错，可现在，他都已经不在了，你还不原谅他吗？就是当初娶我，你心里也窝着气，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你还不是为了想回城里？”母亲抽泣着说，“你现在就不能替我们想想？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城里，可我们都有了骆家，在周庄不也很好吗？就是去了城里，有什么不同？难道在家里你就不能写你的字了？家里什么事都不用你问，就连队长也想着你，让你去看苇荡，还不是让你专心写字？还有骆英，你能忍心！她还这么小……”
“我没想过要走——”
“就是想你也不说。”
“是想过，我要走不早走了？你能拦住我？”
“是拦不住，谁都拦不住……”
母亲说着又低声哭起来，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知道父亲又抽烟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像把烟从嘴里喷出来的声音，但他没再说什么，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他们。但手臂的酸痛让我无法再支撑下去，我忍不住伸出手臂，身子翻动了一下，睁开眼，看见父亲坐在凳子上抽烟，母亲躺在床上，面对着墙，搂着妹妹……
每次想到院子里撒满粮食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会出现他们吵架时的情形。就像现在，父亲抽着烟，看着我，我只能从烟雾缭绕之中偶尔看到他的脸。
“陈老师去上学了。”我突然想起前几天陈老师在课堂上说的话，“她说过几天她就去很远的城里上学了。”
“那太好了！”接着，父亲又茫然地望着门外的芦苇荡说，“都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