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关于骆家与其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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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父亲是在梦游。是在雾里梦游。

因为我常听母亲说起我梦游时的情形。每一次讲起我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自己先笑出声来,弄得我常常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很丢面子。

其实这事说起来连我也觉得好笑。一天夜里,母亲因为照顾我们姊妹每天都睡得很晚,她坐在灯下缝补衣服时,也常常困得打盹,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突然听到我起床的声音,她一下子惊醒了。看了看煤油灯,还亮着。她问了一句是不是尿尿。可我没回答她。她说我看起来也不像是撒尿。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当时吓了一跳,以为是白天在外面玩吓着了,想再叫我,但没敢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母亲说,我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她,然后弯下腰从床底拿出一只父亲的凉鞋,用手提着,转身朝外走,看样子像是想出去,但门关着,只是没插,我一声不响地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径直朝院子走去。我提着鞋在前面走,像在找什么东西,母亲跟在后面看着。院子很大,我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终于在东北角靠墙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把鞋放在地上,站在那里,褪下裤头,朝鞋里尿尿。尿完后提上裤头,鞋也不拿便又走回到屋里,上床躺下,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睡去。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母亲问我夜里干什么了,我不解地摇摇头。母亲大笑着把我提鞋尿尿的事讲给我听。我说我一点都不知道。后来,我听母亲说,这是梦游。但我总想不透,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所做的事全然不知。我问母亲为什么不叫醒我。母亲说,人在梦游的时候不能受到惊吓,不然会回不来。我不知道母亲所说回不来的含义,也弄不清是回不到原来的地方,还是醒不过来,但我相信母亲说的是真的,她说我后来还有过几次梦游,只是到院子里走上一圈,提着鞋撒尿的事再也没出现过。

让我惊讶的是,母亲说父亲也曾梦游过。母亲只在我面前说过,在别人面前从没提过。母亲说,父亲梦游和我不同,远不是在院子里走上两圈这么简单,但我们俩的神情完全一样。他也一句话不说,就像每次要出去透气一样,打开门,轻轻带上,穿过院子,再打开大门,虚掩着,起先母亲不知道,听到有动静时才被惊醒,母亲说她当时很害怕,深更半夜的起来,一声也不吭,以为父亲藏着什么秘密,叫了他两声,见他没应声,于是悄悄尾随在他后面,想看看他究竟要去干什么。

就这样,父亲沿着门前的小路直奔穿过村子的大路,他在前面走,母亲跟在后面。母亲说那天月亮很亮,几乎能照出他们的影子来,夜很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吓得母亲浑身发麻,但又不敢靠父亲太近,怕被他发现。母亲说,如果父亲清醒,一定知道她跟着。但父亲始终没回头看她。这让母亲既担心,又害怕。她说父亲沿着村子里的路转了整整一大圈之后,又回到家里,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无从考察母亲关于父亲梦游的真实性。因为自打我记事起,父亲就被队里派去看守芦苇荡了。

走出家门的时候,我才发现村子里雾蒙蒙的,我知道又上雾了。说来也怪,那些雾总是在我不知不觉中到来,就像昨天晚上,明明看着透明的天,被月亮照得明镜似的,我们几个玩伴在村子里疯跑、打闹,直到玩累之后,才回各自家中,睡下时做梦也不会想到早上会有雾。可能就在我们熟睡之后,雾才慢慢起来的吧。就像捉迷藏,总不想被别人发现。可找的人如果总也找不到,便没了兴趣,藏的人也会扫兴。雾就像藏起来的我,当马盖他们实在找不到时,我便会突然蹿出来。

在伙伴当中,我是藏得最好的,他们能想到的,比如草垛、墙角、玉米秸这些一闭眼就能想到的地方,我都不去藏。别说我去找他们了,就是我们村的傻子何干也能找得到。我藏的地方很少人能想得到,因为每次他们找我时都很难找到。就像那次,我三下两下爬到门前一棵很大的柿子树上,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鸟窝,我就窝在里面,他们找了几圈儿都没发现。还是我拿柿子砸到马盖他才发现的。还有一次是在草垛里,为了玩这个游戏,我提早做了准备。因为靠着草垛无非就是藏在后面,或者爬到顶上,这样很容易被发现。为了藏得严实,我白天去扯柴禾的时候,有意在一个地方掏了一个洞,以便藏在里面。

那一次他们果真没找到我,我躺在里面暖暖和和的,后来竟然在那里睡了一夜。因为藏得太好,连母亲也没找到我,当我回到家时,母亲又急又气地打了我一顿,引得马盖一连幸灾乐祸了几天。所以每次我藏马盖找我的时候,我总会自己突然跳出来吓他一跳,有时觉得惊吓他远比玩捉迷藏更刺激,看到他全身颤抖、呆愣愣的样子时,我会大笑不止,直到他完全定下神来,愤愤地和几个玩伴一起追打我,狠狠地踹上几脚才算解气。然后我们才换过来,他们藏,我去捉他们的时候,马盖才又高兴起来。

算起来马盖打我的次数远比我打他的次数多,无论是在村子里,还是在学校里,但有一次,是我打他最狠的,那是在学校里。马盖在同学面前说我父亲,大白天光着身子在女人面前疯跑,我问他听谁说的。他说听她母亲说的,并且说村里很多人都见过。我愣了大半天才反应过来,因为从来没听别人这么说过父亲,父亲在我面前总是不苟言笑,我怎么都不相信平常一脸严肃的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不仅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还极大地侮辱了父亲。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气之下把他推倒,摁在地上,他被我疯狂似的举动吓住了,他趴在地上任由我摆布。我用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脚狠狠地踩在他的头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难以动弹一下,最后,他只得求饶,就是这样,我还是不解气,照他屁股上连跺几脚。起来时,我发现他满脸尘土。有汗流过的地方,形成一道深深的印痕。马盖依然怒视着我,嘴一张一翕地,不停地嘟嚷着什么,但一直没敢出声。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用手触摸时,脸像裂开似的,我才想起来是和马盖打架时被他抓伤的,连袖子也扯破了,怕回家被发现,挨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才回到家里,还是被母亲发现了,父亲也在旁边,她问时,我边说边哭,委曲地把经过说了一遍,或许是我的哭声感动了他们,他们没有打我。母亲疑惑地看着父亲,父亲平静地看了看我,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个字——是。并告诫我说,以后不要再打架。

听了父亲的话,我怎么都无法理解。

自从那次打架之后,我知道马盖虽然心里不服,但嘴上再没提起这件事,可这事在我心里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父亲光着身子的样子在我脑子里总也抹不去。毕竟,在家里我也很少见到他光着身子,就连夏天洗澡他都不跟我在一起,在河里洗澡时,他总到下游很远的地方一个人洗,我觉得父亲连洗澡都和村里人不一样。

其实父亲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这还得从父亲被队长安排去看芦苇说起。

我们周庄村南离村很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地,一条小河从中间穿过,雨水多的时候,河里的水流不下去,便淤积在地里,那片地本来就洼,水越积越多,每到枯水季节,人们便开挖河道,可无论怎么疏导,这里的水一到夏天就会漫过河岸,淹没周围的地,于是人们将河岸一次次地后移,就这样慢慢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水汪,连同周围地里的水都流向这里,有了水的滋润,芦苇也疯长起来,春天发芽,夏天碧绿,秋天芦花遍地。

芦苇作为队里的财产,收割后分到各家各户,余下的卖往外地。可是,每到芦苇长成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偷偷割回家苫屋、做苇席,队长说,村里人偷就偷了,毕竟是自己村里的人,后来外村人偷得越来越多。作为村里的财产,看护芦苇成了村里一项重大任务。听母亲说,队长为了让父亲看护芦苇还费了一番周折。那天他来到我们家,父亲正在纸上写字,母亲说,父亲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守在桌子旁写字,母亲不识字,所以不知道写什么,但有很多数目字她在李会计那里看到过,是用来计账的,上了多少工,加了多少工分,欠了多少……李会计每次都认真地算给社员听,可母亲怎么也记不住。她说,村里很多人都羡慕李会计,觉得李会计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了。

父亲也在家里算,可和李会计算的完全不一样。母亲听李会计说过很多次,连李会计也看不懂父亲到底算的是什么。李会计总说父亲老是算那些没用的。母亲不懂什么有用什么没用,但知道父亲算的方式和李会计算的方式不一样。还有不一样的是,李会计总拎着一个包,包里有很多订得整齐的本子,父亲的桌子上全是破烂纸片,乱得跟麻绳似的,但父亲还不让乱动。有一次母亲见乱收拾了一次,父亲回来发现后,对她大发了一通脾气,后来,父亲的桌子再乱,她都不敢动一下。

队长来找父亲多半是因为父亲的这个嗜好。队长说,你是咱们周庄数目字写得最好的一个,就连和你一起回城里的知青算上,谁肚子里的墨水都比不过你。父亲一听让他当会计,当场就拒绝了,弄得队长很是尴尬。后来母亲还劝过父亲,可父亲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母亲也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只是跟我提起这件事时不免替父亲惋惜一阵:要是你父亲干会计根本轮不上李会计。

有了上次被拒绝的尴尬,队长这次找到父亲时先从村集体利益聊起,说到父亲喜欢清静,他说,最清静的地方就是芦苇荡,那里没有人打扰,除了风就是鸟。队里还在芦苇荡的小桥边盖了一座小草房,工分正常算不说,还特别给了点补助。队长说,说是看护也就是顺带看一下,耽误不了他多少工夫,父亲起先支支吾吾的,后来还是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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