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喻虽然不想再见到他，不过也发觉自己这逃避的姿态也许是某种意义上助长了程青诺追逐的决心：奇怪难解的地方才最吸引人注意。
所以跑到四楼的平台之后，她就停了下来，转身望着紧随其后的程青诺。
少年也放缓脚步，沉默着朝她走来，然后极为艰难地开口，“颜喻。”
颜喻虹膜颜色浅，看人的时候本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淡漠，此时冷清的表情越发向冷冽靠近，“什么事？”
“想你。”毫不犹豫的语气，连被拒绝被讨厌都预料到了一般容纳的微笑，“想到必须要靠近你的地步。”
“说过不要理会我。”
“可是一方面想听你的话，一方面又想反抗你的话。”
“你应该听话。”
“我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程青诺看着她侧过去脸，确定那里写着明明白白的抗拒，“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你没有，”颜喻道，“错的是我。”
“那你做了什么？”
“笨。”颜喻低头避开他的脸，“笨蛋本身就会犯错。”
“失吗？”程青诺的目光落在她有些忽闪的睫毛上。女孩子的眼睛，柔软颤抖纤密的黑羽。
“是。”依旧是避开他的目光，“不过你最好不要知道我做了什么，因为我无法想象你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你去过你正常的生活，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颜喻，”程青诺道，“告诉我。”
“……什么？”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程青诺朝她伸手，“只要是你做的，不管什么我都可以承担，不管什么都可以原谅。”
骨节分明、有力的手掌。她现在的目力可以看清上面刻着的每一条纹路。那些被宣称与命运有关的线条——原本的命运，现在被她入侵的生命。
颜喻挡开他的手，强迫自己抬头直视他的脸，“你真的可以接受一切吗？”
那张原本属于冷清属于淡漠的脸，黑色的眼睛溢出温柔的笑，“当然。”
下一秒微笑却突然凝滞，似乎有些怀疑般睁大了眼睛，然后是眼睛消弭了亮光变为彻底的黑色。
程青诺忽然倒向她。
颜喻离他这么近，自然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然后女孩看见了站在程青诺身后的蛰。
颜喻惊讶，“你做什么？！”
“不能告诉他。”蛰冷冷道，“那个女生又过来了。她好烦。”
池夕没有紧追，她留了让他们谈话的时间，此时过来看见两人拥抱的姿态顿时脸色一变，“为什么抱七岁？！”
「程青诺马上会醒」蛰道，「你自己对付过去，我回头再来找你」
颜喻看着蛰直接消失，身后池夕不悦地想拉回她，却忽然吓了一下，“嗳，男神怎么了？”
颜喻临场发挥的技能已经用完，只能干涩道，“我……”
“他是不是中暑了？天气这么热还跑。”
颜喻顺着池夕铺好的台阶下来，“应该是。”
“可恶，三岁也要中暑！”池夕闷闷不乐道，“我去叫人来帮忙。”
“嗯。”
池夕跑回去找程青诺的同伴，颜喻带他去外面过道上的长椅暂时放下他。
从小到大颜喻也没有照顾过别人，并不温柔地放下他之后，听见程青诺身体磕碰到椅子发出的声音她稍微心虚了一下。
然后蹲在旁边看着程青诺，此时脱去温和微笑，五官在沉睡中显示出原本的清冷。
这个人她绝不能靠近，绝不愿干涉。可是要如何才能说出是她篡改了他的意志，把他变成附属般的存在。
被同一张脸再讨厌一次吗。
颜喻站起来，低头看着他。然后轻轻呼一口气。再下一秒，转身离开。
逃离的颜喻没有发觉身后少年渐渐苏醒了过来，迷蒙之中看见了她，却也没有试图叫住。只是自己坐直身体，黑色的眼睛倒影着一个小小的影子，然后扯出一个淡漠的苦笑。
颜喻跑出商场后直接走向公交站准备回家。周围都是逆流进来的人，下午的时光才刚刚开始。
「蛰」她心里默念着。
「这里」
妖怪出现在她身边，颜喻一惊，「你没走？」
「其实……」
「其实？」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颜喻脚下一顿。
「不过维持被你看见的形态很费力，你能想象一直踮脚走路的感觉吗？」
「……你一直能看见我在做什么？」
蛰看她一眼，「不要想太多，我也有自己的事情」
「嗯，」颜喻收回不舒服的想象，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不让我说？」
「史无前例」
「什么意思？」
「人类收人类为眷属已经很少见，你再告诉他这件事，我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会觉得很讨厌吧。」
「这不仅是讨厌」蛰道，「眷属和你是共享灵力的，假如他不是你助手而是对手，你要面对的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超越的敌人。」
此时两人已经穿过前面的空地走到对面的公交站。颜喻有些丧气。「不能解也不能说，眷属是个死结」
「还好，假如你不是这么讨厌他」
「我没有」
「那你有他不是很好吗？」
「不好」颜喻道，「绝对不行」
「不懂，你之前的表现和你现在说的完全不一样」蛰看见有人走动，「车来了」
颜喻抬头看一眼，「不是这一路」
「哦」蛰假装理解，「我可以想办法解决他」
「怎么解决，你说过不能随便伤害人类」
「除了死有很多结局」
回去的车缓缓进站。颜喻走上车，回头见蛰站在原地望着她。
「可是我不想再做伤害他的事情了」
整趟车下来颜喻一言不发，回去之后她立刻跑进自己房间，嬷嬷感叹自家小女孩越来越阴郁沉闷了。
“蛰，”颜喻对一直更在自己身后的影子道，“你说过人类不能随便伤害的。”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冒险一点也不是不行。”蛰道，“而且只要不出人命也不会有事。”
“不出人命是什么意思？”
“像刚刚那样的沉睡，我可以做到十年。”
“……”
“更长时间的话需要一点辅助，也不是很难。”蛰道，“你就可以摆脱他了。”
“你是认真的吗？”
蛰觉得她对自己的提问十分奇怪，“我像是开玩笑？”
颜喻看着他微微皱眉的脸，他和人类几乎没有任何不同。言语举止动作表情。所以她一直是把他当做人类来看待来亲近，而此刻她再次感受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毛骨悚然。
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他在废墟里踱步至她眼前，朝她伸来的手却没有丝毫温度。
颜喻往后退一步。
“你，果然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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