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成绩单，我受到当头一击。
一切都完了。
很显然，学校有人发现我在抄袭。
是姐姐吗？
我猜测不是姐姐。因为期末考试是全校阅卷，姐姐作为班主任，按规定一般不能批改自己班学生的卷子。给我打0分的阅卷老师另有其人。难道那位老师也听说过《少女蟹》的故事？感觉也不太可能。
我想起那晚令我昏厥的白光，一定是那个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是在地窖里毫无防备睡了一整夜，而且在那之前……地窖有一周没锁门，谁知道中途有没有人进去过。
那道光，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我胡思乱想着，放学回家的脚步很沉重，甚至害怕回家，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向父母交代。
可能是那晚地窖太冷的关系，我最近感冒发烧，一路上不停打喷嚏。而且自那天醒来后总感觉脑袋和以前不同了，像出了故障似的，一团浆糊，思维常常黏滞。
头好痛。
“余爽，作文考多少分？”露西娅·特里耶韦在路口追上我。
早知道就该多绕点路，现在真不想见她。
“我作文90分！”她用恨不得响彻全世界的嗓音嚷嚷。明明没人问她。
“是是是，你全班最高。”
发现她个子又长高了。怎么就是不长长脑子？我知道她一直暗中视我为对手，每次作文都要和我比一比。但你看我脸色也该知道我没考好吧，为什么还追着不放。有病。
见她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我涌起一阵火。
“山姆最讨厌分数比他高的女生。”
“诶？”露西娅的笑容僵住了。
“你考这么高，一定在班上炫耀过了吧？好过分，明知山姆这次考砸了。”
我又补了一刀：“山姆今天是不是没说话？”
我知道露西娅·特里耶韦一直喜欢那个漂亮的犹太男生小山姆。但我也不是故意编瞎话气她，露西娅自己也清楚，山姆确实很在意考试分数，而且自尊心极强。
“山姆才没那么小气，他不会讨厌我。”露西亚虽然嘴上这么说，表情已失去刚才的光彩。她真好懂。
“是嘛？也许吧，但我还知道他有更讨厌的东西。”
“是什么？”
看露西亚反应这么好玩，我故意卖卖关子：
“你知道，我和山姆同桌过一段时间，所以了解的比较多。我可以告诉你，他从一年级开始就最讨厌……”
露西娅小可怜，瞪大眼睛等着我的答案。我要不要说出来呢？
“头发比他还卷的女生。”
“骗人！”
露西娅的金发是全班最卷曲的。
我很高明地说完就跑，不再多解释一个字，让她一个人去苦恼。这是最狠的一招。因为寒假小汤姆要回老家，露西娅有一个月见不到他，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她都没办法得到确认，凭她的智商，可能整个寒假都会因为我这一句话而心事重重睡不着吧。
我居然这么坏，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回到家已是傍晚。
令我惊讶的是：父亲、母亲、姐姐全坐在客厅里等我。我一回家，刚才好像还在谈论着什么的三个人立刻噤声，视线一齐投向我。那架势，好像已经在那儿等我很久了。
完了。
姐姐肯定已经把0分的事告诉父母。
客厅静得令人窒息，三个人都面色严峻，默不作声。
我真想转身就逃回学校。
“回来了？”父亲率先打破沉默。
“嗯。”
我换了拖鞋，想快速回房间把门一关，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过来。”父亲拍拍身旁的沙发。
“这次考得怎么样？”母亲问。
“还用问我吗，老师就坐咱家里呢。”
父亲压低声音：“你姐姐说你很喜欢写小说啊。”
我一听心就凉了。父亲话里带刺，分明是在讽刺我抄袭。我一口气呛上来就止不住大声咳嗽，连咳好几下，喉咙像烧起来一样，连脸都红了。
“哎呀，孩子发烧了。”母亲上来扶住我，回头瞪父亲：“你们别再说了，给她也看看吧。”
母亲说话的同时，姐姐递来一张报纸，我看完惊得下巴都掉了，以至于感冒在一瞬间飞走。
这是我的作文！
我的期末考试作文原封不动刊载在报纸上！
《小学生零分作文惹争议，内容涉早恋尺度大惊呆阅卷老师》
在大大的标题下面，是记者和各位专家对我这篇作文的评论。说我内容尺度大、台词肉麻、难以想象出自小学生之手，也有人说情节很浪漫、有想象力，肯定了我的才华。下面还选登了许多普通读者评论，有人持肯定态度，有人持否定态度，但大家最关注的还是作文中极为大胆的早恋成分。
我的作文成为新闻话题，正被各类人士讨论着。
原来0分是因为涉及早恋，我的天……
“今天报社的人一早就来我们家了。”
“他们说从首都的来信超过320封，都在打听这位小学生的事情。”
“你妈妈说这事很丢人，我反而觉得这是好事！我女儿这么小就出名了，有出息！”
我完全吓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只想随便抄几段小说应付考试。10岁的我一时还没明白自己干了一件多么出格的事情，是父亲的大嗓门与久违的咧嘴大笑点醒了我————
“爽爽，你火了！这篇作文火了，你成名人了！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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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词汇量真贫乏呢。那是天津四、牵牛星、织女星，组成有名的夏日大三角 。然后从那边横向偏移过去，那一带是蛇夫座。所以巨蛇座就是位于那一带的星星 。那边特别亮的星星是角宿一 ，所以那一带是处女座 。那是巨蟹座，有点不好辨认吗？”
少女突然说：“这就是全部了”
“啊，什么全部 ？”少年问。
“这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了”
“啊？”
“能够辅导你学习，可爱的后辈和严肃生硬的父亲，还有……这片星空 。我现在拥有的全部的东西，就只有这些，我能够给予你的就只有这么些东西。这便是，全部。”
————摘自《少女蟹》
作者：余爽（1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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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应报社委托将整个故事写完，弄成一部长篇连载，一期期登在报纸上。内容是一个男生拯救因螃蟹而失去重量的少女。
记者问如果将来出书，这个故事会取什么书名，还叫少女蟹吗？
我回答：“就叫《化物语》吧。”
，
后来这事被媒体炒大了，连贝尔格莱德的中学生都看过我的《化物语》，而且我把西尾维新原著中的男女主角年龄改成了小学生，所以“化物语”三个字渐渐成了小学生早恋的代名词，被学者们称为“化物语现象”。
那段日子，每天都有报社记者和学校领导之类的家伙找上门，想采访我、调查我，好奇我是怎么写出那肉麻玩意的。我在地窖看过不少恋爱漫画，所以在这方面的阅历远超同时代小学生，记者提问我总能回答得头头是道。
我唯一担心的是家人的反应。母亲为我哭过好几次，说我长大嫁不出去了。父亲在这件事上倒是挺开放，还鼓励我再搞几篇小说出来，他联系出版社卖钱。令我意外的是：家里居然没一个人怀疑我在抄书！包括姐姐。
可能是因为我从以前就表现出害怕地窖的样子，所以他们认为我绝对不可能一个人大晚上跑进去抄书。其实以前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那么阴森的地方谁都不愿多靠近一步。
我被媒体捧成神童、天才作家，开始在报纸上连载新故事《灼眼的夏娜》。当时没想过用笔名，作品全部署名余爽，很快弄得小镇上家喻户晓。从小讨厌看书的我，却在小学四年级当上作家，每天收到满满一邮箱读者来信。我陶醉于飞跃繁星般的成就感，第一次尝到作家这职业的香味。整个寒假都轻飘飘的，像做梦一样。
如果这个梦继续做下去，我可能真的会靠抄袭成为职业作家，也就不会认识小遥了，也不会在暴雨中的图书室重新学会写作，不会写出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处女作。
那段日子真的挺风光。
但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那晚地窖中的白光时常闯入梦境，使我从床上惊醒。
“姐，有什么东西能发出比太阳还刺眼的白光？亮到睁不开眼睛的那种。”
“火把和油灯？”
“不对，那些都不够亮。姐你认真听我说啊……”
姐姐面对镜子梳着头：
“我不知道，可能以前祖先造过类似的东西吧。”
我很意外。提到祖先，姐姐居然没有滔滔不绝介绍手电筒、闪光灯、日光灯之类的玩意。我以前可是最烦她跟我谈这类话题。
前几天去她房间，发现以前那些旧时代的收藏品和电子零件都被她扔掉了，室内收拾得干净整洁，和普通女生房间没区别。我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姐姐真是彻底变了。
回过神来，姐姐已经将额头靠上我的额头。
“还发烧吗？”
小时候母亲也曾这样为我量体温。
姐姐身上有刚出浴的香味，肌肤晶莹发亮，优美的锁骨线条毫无累赘。神态安详的姐姐，仿佛让全世界陷入静谧。
我将额头贴得更紧，闭上眼，在她耳畔小声问：
“姐，你以后还去土耳其吗？”
炉火上的水开了，沸腾着冒气。
夕阳斜照，我家染成一片红。
白天的温度渐渐消退。
姐姐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抱住我。金色长发一缕缕散在我肩膀上。我听到她在说：
“北约塔，北约塔。黑发姑娘往上爬。”2:33 S
最初几秒我没搞懂她什么意思，但我立刻忆起这是一首N37的儿歌《黑发姑娘》，我们小时候跳房子经常唱。
思绪一下子飘回许多年前，姐姐正望着窗外——北约塔。
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姐姐朝那边望了。
于是我也跟着唱：
“北约塔，北约塔。
黑发姑娘往上爬。
耳朵聋，眼睛瞎。
黑发姑娘往上爬。
北约塔，北约塔。
姑娘还在往上爬。
天融化，日坠涯。
姑娘还在往上爬。
北约塔，北约塔。
姑娘还在往上爬。
不想爬，不想爬
姑娘还在往上爬。
北约塔，北约塔。
登上塔就看不见。
塔中塔，塔上塔。
登上塔就看不见。
北约塔，北约塔
黑发姑娘往上爬。
过生日，一个人。
黑发姑娘往上爬。”
，
太阳终究要下山。
北约塔消失于暮色中。
北约塔也许长了嘴，每天会对人说再见，但它太远了，我们听不到。
“黑发姑娘爬了一千年呐。”姐姐留下一句我当时不可能听懂的话，和一个故作开朗的笑容。起身去提开水。
如果当时我能了解姐姐正在经历多么恐怖的事情，哪怕只了解一点点，后来的结局也会大不相同。然而我只顾沉浸在愉快的寒假中，陶醉于年少成名的快感，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我是《青年文广》的马尔科·阿夫拉莫夫斯基，打搅了。”
青年踩着那双白色布洛克皮鞋，踏进我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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