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常玩惯了，不愿意上学。刚开始是爸妈两个人一起把我像押犯人一样押进教室的。
学校真是个郁闷的地方。
上小学第一天我们就被灌输一项法律——禁电法。
《人类定居点全面禁止用电法案》。
“为了预防和惩治任何利用人工电力的行为，保护公民身心健康，维护社会秩序稳定。由人类定居点N37最高人民议院第二十七次会议通过并颁布执行。共计九章八十七条。”
“第一条，禁止用电是全社会的共同责任。”
“政府机关、社会团体、公私企业以及其它组织和公民，应当依照本法和有关法律的规定，履行禁电职责与义务。”
“定居点政府严格封锁电力资源。禁止任何单位或者个人违反法律规定持有、制造、改造、买卖、运输、出租、出借一切种类的用电器具及相关设施。”
“禁电工作实行预防为主，综合治理，禁发电、禁输电、禁用电、禁电器并举的方针。”
我这才恍然大悟，收音机、电脑、电报、电视、电冰箱这些八成就是所谓的“用电器具”，所以它们从生活中消失了，很多老书上记载的和“电”沾边的东西也全都消失了。因为旧时代那种可以装进盒子的“电”是被我们政府禁止的。
老师敲敲粉笔，继续在黑板上强调：
“擅自使用电器会被判刑。”
翻开《小学生禁电宣传教育手册（一年级）》课本第5页，是长长一列判刑标准。就算没听懂老师前面说的一大堆法律条文，我也从这一页体会到“禁电”两字的份量——
定居点公民擅自使用手电筒，判1年以下有期徒刑；
在家中安装电灯泡，判2年以下有期徒刑；
制造、贩卖电池，判3年以下有期徒刑；
私藏私造发电机，判5年以下有期徒刑。
使用收音机，判4年。
用手机，判10年。
用电视，判15年。
用笔记本电脑，判15年。
利用电子设备发出或接受电波信号，据影响范围判7年以上15年以下有期徒刑；
在公共场所公开使用扬声器进行大范围广播，判10年以上20年以下有期徒刑。
“定居点政府严厉惩处擅自使用电力器具的违法犯罪行为。任何单位和个人对违反禁电法律法规的行为有检举的义务。定居点政府对检举人给予保护，对检举违反禁电法律法规犯罪活动有功的人员，给予奖励。”
讲完，老师宣布下课，也不管我们这些小学生听懂没，她径自走出教室。照本宣科也该有个限度吧。
这样的禁电教育课，每周有两节。我全睡过去了。
可能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人看到这些判刑标准会想笑，会觉得太夸张。但对我们这些小学生来说，反正电脑、电视、电冰箱这些东西我压根就没见过，脑子里也没有形成概念，自然就很容易接受。反正那都是些很坏很坏的东西吧。
学校从一年级开始就向学生灌输：用电是有害的、是非常危险的、是违法的。他们在校内张贴图文并茂的禁电宣传报，四处发放禁电宣传单，每学年都准备一册禁电教材。我常听闻有学生因为“尝试电学”被抓到批评教育，还听说一位高年级学长偷偷用金属和酸溶液做原电池实验，结果被学校直接退学了。但那些都是小案子，真正用电器的大案子我还没见过，因为政府禁电一百多年了，这儿就算能找到电器也找不到电源。
在这个年代，禁电就如同禁鸦片。
有人一定会问：他们为什么要禁电？
人类文明有过好几百年用电史，怎么没看出电有和毒品一样的危害？但奇怪的是，政府虽然禁电严格却完全不向未成年人透露电的具体害处，家长们也一直守口如瓶，谈话时尽量回避这个话题。反正你知道它是有害的就行了，小孩子不要瞎问。
在电器几乎绝迹的时代，禁电的理由被刻意模糊了。
如果我没与小遥相遇，至少要等到成年后才会知晓禁电运动背后的骇人真相吧。但我很后悔。因为若我什么都不知道，小遥很可能就不会死了。
总之，在西元三十一世纪，人类已经完全舍弃电能，同时也舍弃了那些以电信号为基础的信息媒介：电视、网络、广播通通消失，纸张成了最重要的信息传播渠道。
报刊杂志是主流媒体形态。没有哪个时代比现在更重视书籍了。
但我们家几代人都不怎么喜欢看书。
我们家祖上来自中国大陆，不过我有1/4荷兰血统，天生一头金发是平庸的我唯一能引人注意的地方。
由于历史上几次难民潮与种族大迁移，现在人类定居点N37的民族构成比较复杂。在这儿会遇见大量不同肤色不同口音的居民，像小遥就是日本人，我表哥则是中英混血。据说米切雷姆附近一带以前曾是小国阿尔巴尼亚，但如今已经很难遇见真正的阿尔巴尼亚人。
我说不定是全镇对古国阿尔巴尼亚最了解的人。
因为9岁那年我们全家搬进一栋阿尔巴尼亚时期的老宅子，虽然没住多久，但我看过宅中珍藏的许多阿尔巴尼亚古书，至今仍能背诵其中一本《Chronicle in Stone》的经典句子——“你更爱哪个？你的家庭？还是阿尔巴尼亚？我回答，当然是阿尔巴尼亚。我能一夜之间组建起一个家庭，奔向站在街角的一个女人，带她去小旅馆，一晚上就有了妻子和孩子——但是我不能在一夜之间组建阿尔巴尼亚，你能吗？不，不仅仅是一夜，一千零一夜也不能……”
说到搬家，当时有一件事对我后来的写作生涯影响巨大。
那是刚搬进老宅子的第一天。大人们忙着上下搬运家具，我和姐姐趁机在新居内四处冒险，无意中发现院子里有一个年代十分久远的小地窖。
地窖的锁已经锈蚀。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我看里面黑黢黢的，有点阴森，就感到害怕想走。姐姐却反而来了兴致，挽起袖子执意要拉我一起进去瞧瞧。
我说我在外面等着，你一个人进去。但她偏偏死拽着我不放。
她说：“我一个人害怕。”
害怕就别进去啊……我真想抽她。
姐姐高中都快毕业了却还是老样子，一看见旧时代的遗留物就会异常兴奋，非要调查个清楚。我被她牵在身后，不得已一起进了地窖。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我缩在姐姐背后抱住她的腰。点了蜡烛，但很快就熄灭。由于长期密闭，人在里面甚至无法呼吸，我们赶紧退出来通风，差点晕厥过去。缓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又把我拉了进去。
终于有一束正午阳光射进窖口，我们发现地窖里摆放着一排排箱子。有纸箱子，也有木箱子。我和姐姐互看一眼，她用手试了试其中一箱重量，发现抬不动。但我想她肯定能抬动，只要拿出刚才拉我进洞时的力气。
其中一个木箱子特别大。
箱子表面积满灰尘，隐约透出一种很像防腐药剂的刺鼻气味。
我立刻有不好的预感。1:27 S
回头看看洞口，院子里没人。现在周围只有我们俩和这一堆箱子。也许是被防腐气味呛昏了脑袋，我一瞬间突发奇想认为箱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而且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因为我踢了一脚发现箱子确实很沉。
话说回来，咱们不是在搬家吗，院子里怎么这么安静呐，人都去哪了？一旁的姐姐又像着了魔似的盯着其中一个箱子，我这才发现她自从进地窖后就没说过一句话。我拉拉姐姐的手，想提醒她去求助大人。
“打开。”姐姐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什么？打开？”
可能是我多心了，我奇怪她说“打开”的那一刻为什么不看着箱子而是看着我。
“难道是要我去开箱子？”
让我这个妹妹失望的是，姐姐很理所当然地摊开手：“不然呢？我一只手端着蜡烛，一只手还要保护你，腾不出第三只手呀。”
我当时就想把她的头发一根根全扯下来。
这些箱子怎么看都很可疑，而且从里面飘出的那种防腐剂般的味道我越闻越觉恶心，让人连碰都不想碰它一下。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陪姐姐玩冒险游戏了。
“我要回家。”我一把夺过蜡烛，转身就出去。
其实姐姐这人平常挺老实，只是偶尔容易激动，好奇心多得能害死一条街的猫。她看我不高兴，也没拦我。但我还没走两步，不知什么原因，蜡烛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
黑暗一瞬间吞没我们。
我惊得差点摔一跤。
然后很快我就真的摔了一跤。
啪嗒——！
我一头栽进其中一个箱子。
比先前浓烈百倍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涌进鼻腔。
硬。
凉。
滑。
三个字是脸撞进箱内的第一感受。
所幸摔的地方离洞口不远。微风吹开悬铃木树枝的遮蔽，正午阳光再次恰到好处地射入。在姐姐发出惊叫之前，我看清了箱中之物。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