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领结有问题吧。”
我仔细检查这枚领结。发现连接领结两端的绳带完好无损，绳带的扣子也无丝毫卡绳痕迹。领结质量没有任何问题，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领结一戴上成濑遥的脖子就会出现歪斜。
“成濑遥，其实是你脖子出问题了吧，去看医生呐。”
“虽说余爽的裙子被撑宽了可以怪自己的腰围，但如果鞋子也不合脚，难道你还准备去截肢。”
我慌忙看一眼自己的裙子，双手护腰瞪着她：
“这是被衣架撑大的！人家腰围可瘦了！哎？你干什么……别、别别别，别弄这里，住手……”
稍不留神，成濑遥已经用两手掐住我的腰，她的手指在我校服下面露出的一小截肌肤上轻轻抓挠——好痒。我从小最怕别人给我挠痒痒……我很努力地克制面部肌肉，但最终还是败给她手指尖的魔力，发出笑声。
“诶……哈哈哈哈哈哈哈……住手……哈哈哈哈哈……喂！”
成濑遥挠得更狠了。
几根手指一下一下抠着，痒感直冲心房。
我终于彻底放弃抵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哈哈哈。”
就在我人生中最难看的时刻，成濑遥轻轻凑到我耳边说：
“知道为什么这么痒吗。因为一谈到腰围，余爽就会下意识地收紧肚子。”
我一听就不笑了，眉毛一竖，气呼呼地推开她。
“你不要瞎说！我才没有……诶……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哈哈哈哈……”
然而还是遭不住挠痒痒的攻势。
好像全身都失去了气力，我好不容易绷紧的小腹也随之松弛下来。成濑遥居然趁机将手伸进我衬衣，使劲捏起我已然暴露的白花花赘肉，让肌肤发出“噗咚噗咚”的脂肪音效。也可能人体根本就不存在那种音效，全是恼羞至极的我在脑海中想象出来的。
“哇，大作家的肚子。”
听到成濑遥的嘲笑，我真的很想捂脸撞墙。
最近天气炎热，课余时间我基本都缩在屋里一边吃甜食一边读小说，或者一边吃甜食一边写小说。然后身体的某项数据就失控了。本来觉得这一点点赘肉穿上校服别人看不出来，没想到还是被成濑遥弹出了音效。我不明白隔着衣服她怎么会知道人家身上有多少脂肪。
这个人真是坏透了。
我羞愤难过地擦着刚才笑出的眼泪。
很想立刻走人。
但克莱门斯修女不知何故对女学生衣领上的蝴蝶结有出奇的执着。死死拽住我不放，一定要我现在就帮成濑遥系好领结。可能是因为知道我和成濑遥同班，修女认为同班同学间有互相监督日常仪容的义务。
总之，修女就是摆出一副你们今天不把领结系好谁都别想走的架势。
我就纳闷了，修女你自己帮她系一下不行吗。
“修女说，不行。”
小时候在家闲得无聊，我常把捉到的苍蝇蚊子关进小玻璃瓶，看着它们在瓶内跳动能为我打发不少时间。克莱门斯修女是不是也觉得礼拜堂的工作太无聊？
我又帮成濑遥系了好几次领结，发现真的没法系端正。
“这领结太奇怪了，成濑遥你从哪买的？真是我们学校发的吗？”
“我也在奇怪，余爽自己的领结是怎么系上去的。”
“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也和你一样不会系领结！？我自己的领结，我刚才可是当着你们俩的面系好的。”
“那可未必能证明什么。”
成濑遥竖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摇晃。
“人类大脑是一套极为自负的系统。尤其在我们评估自身能力时，大脑的认知相当有限。听说过“元认知”吗？当你察觉自己“会系领结”，“我会系领结”这个想法就是“元”。以后你再一次思考自己究竟会不会系领结时，这种思维就会成为“元认知”，可以说这是大脑对认知的认知。但遗憾的是大脑不会给未知的未知留白，大脑只会不断用已知填补未知，自动地将相关经验和推测作为答案呈现出来，使人误以为自己对一切尽在掌握。这就是所谓的‘元认知障碍（metacognitive glitch）’。”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成濑遥没继续解释，而是视线一转，忽然看向我身上的这条领结。
“给我看看。”
我还没说同意呢，她已经灵巧地绕到我身后，眼睛凑近我领结后面的绳带。观察了一会儿，她不顾我的反对，将我的领结硬扯下来，拿在手上和她自己的领结做比对。
研究良久，她开始照着我领结的样子系她自己的领结。
结果成濑遥居然一下子就把领结系好了，而且系得很端正！
这枚折磨了我足足半小时的蝴蝶形领结，不可思议地收敛起调皮的性子，可能领结自己也玩累了，于是老老实实地固定在成濑遥的衣领前，不往左歪，不往右斜。我甚至觉得它现在比我的领结还要端正。
“余爽你看，这不是挺简单的嘛。”
“……”
成濑遥侧着脑袋，很满意地欣赏自己好不容易系正的领结。她不敢用手碰，连一下也不敢碰，生怕领结又被碰歪了。但这不妨碍她得意扬扬地在我和修女面前让身体旋转一圈庆祝。
“所以说呢，人脑的诸多知识盲点被想当然的经验与虚假信息填补，就会产生元认知障碍。”
真开心呀，成濑博士，成濑小老师。
好心帮她忙活半天，我感觉自己的智商和作为人类的阅历受到了狠狠捉弄。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元认知、什么知识盲点，纯粹是因为我看到——在成濑遥正夸耀胜利的当下，那枚领结忽然又像泄了气的醉汉般歪向一边。
现场一瞬间安静。
成濑遥那一圈还没转完，只转了一半，而且刚好是转到面朝我和修女的方向。我们目睹她全身动作变得僵硬，表情变得凝固。我猜她此时一定很想把身体转回去背朝我们。
微风刮来户外飘落的石榴花瓣，全砸在我们俩的脑袋上。
我问成濑遥：
“你这一圈转完了吗。既然你说你已经学会系领结了，麻烦你帮我个忙——把我的领结也系好。”
我指指自己胸前松脱的蝴蝶结——倒不是我故意为难她，实在是因为刚才她把我的领结拆开研究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的领结再也系不上去了！
“成濑遥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几次想把它重新系好，然而每次都是系好没几秒就歪向一边。简直像被成濑遥的领结传染了。
成濑遥倒理直气壮地跟我说：
“这证明我们的双手确实正被元认知妨碍。”
“让你的元认知见鬼去吧！”
我真被气炸了。
“扯这么多废话，你不就是不愿承认自己手笨嘛！事实证明被你的笨手碰过的领结全都不能用了！”
“我又不是魔术师。”
“啊！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故意搞出来的恶作剧对不对！你现在就给我把它系好！”
成濑遥毫不心虚地摇头：
“我刚才说过，我不会系。”
我想此时站在一旁的克莱门斯修女一定感到困惑。这两个自己学校的女学生怎么会连校服领结都系不好。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气氛异常诡异。
在圣洁肃穆的讲坛前。本应是上课时间，我们却像两个低能儿一样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研究自己胸前的领结。我们不停地系领结、系领结、系领结。领结也不断往左边歪、往右边歪、往外套里落。
系好，松开，重系。系好，松开，重系，系好，松开，重系。
该怎么形容这画面呢？
当时我和成濑遥确实产生一种奇妙的直观感受——领结有了生命。
也许正是那位银发少女化身成领结，想与我继续午间的捉迷藏游戏。
如斯顽皮。
我说：
“只能换一条了。”
好在礼拜堂里就有现成的校服和领结。我想快些回去上课，懒得看成濑遥在那儿磨磨蹭蹭，我直接把两条新领结都抢过来。我说让我系，你别动。
成濑遥还想试试自己动手系领结，我“啪”打开她的手。
“省省吧，我来。”
我怕她又把这两条领结给传染了。
然而当手指再次触碰成濑遥的衣领，我的动作突然停住。
因为透过汗岑岑的衬衣领口，我隐约窥见她的左肩肌肤上有一块深色且带着些微褶皱的疤痕。这个年龄的女孩皮肤水嫩光滑，更显得那块疤刺眼。
我大概愣了一两秒。
我认得这块疤。
这是一年前的烫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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