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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赶紧找个人问问路，至少要问清哪里能乘有轨马车（注19）。
我想教堂里一定有人。
走进教堂，神圣庄严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口的大厅富丽堂皇，里面空间要比我想象的宽敞。（小插图P63）
依旧能听到教堂外的手风琴声。
他换了一首曲子。
由先前的轻快转为舒缓悠长，不，应该说是压抑。每一个音都拉得很长。
大厅里有许多排座位。
古老墙壁上的圣象已然模糊，随处可见鲜艳的拜占庭镶嵌画（注20）。我从颇有古典味道的大吊灯下走过，忽然听到有人在唱歌。
是女孩子的歌声。
歌声距离我较远，渐渐被手风琴的乐声掩盖，又好像是在配合那乐声而唱。
歌声应该来自大厅第一排座位的后方。
手风琴演奏到高潮段落，歌声亦逐渐明晰——
“北约塔，北约塔。黑发姑娘往上爬。”
“耳朵聋，眼睛瞎。黑发姑娘往上爬。”
“天融化，日坠涯。姑娘还在往上爬。”
“北约塔，北约塔。姑娘还在往上爬。”
是那首儿歌！
我顿感好奇，因为唱的方式和我小时候大不相同。词虽然一样，曲却完全变了——已经彻底不像儿歌了，而是多了一层空灵哀婉的感觉。看来都拉斯这边流行的唱法和家乡米切雷姆有很大区别。
我来到第一排座位后方，然而并没有发现歌唱者。
这儿没人。
“天融化，日坠涯。姑娘还在往上爬。”
“北约塔，北约塔。姑娘还在往上爬。”
可是歌声却更加清晰而悲怆了。
我身子一歪，将脑袋伸进左手边的走廊，左看右看，这边也没有人。
“不想爬，不想爬。姑娘还在往上爬。”
“北约塔，北约塔。登上塔就看不见。”
循着歌声，我继续在教堂内找寻。
“请问，是谁在唱歌？”
没人回答我。
然而那歌声从未止歇过。
从未止歇的还有与之配合的手风琴。
我开始焦急。
“打搅了，请问有人吗？是谁在唱歌？”
不知不觉已来到中央穹顶之下。
几十米高的巨型穹顶居然没有任何支柱支撑，上方环绕一圈窗口从八个方向采集阳光。典型的拜占庭中心结构。
整个空间正沐浴天界光辉。
仰头望去。
一时容易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好像头顶景物会旋转。随着手风琴空旷的回声，旋转。
卡拉拉的白色大理石。
普拉托的绿色大理石。
玛雷玛的粉红色大理石。
构成教堂的每一块石头都在旋转。（小插图P64）
“有人吗！？”
我到底在朝谁问呢。
这儿确实没人。
然，歌声萦绕。
我感觉唱歌者就在正前方某个位置。
在前面！
我加快脚步。
“北约塔，北约塔。黑发姑娘往上爬。”
“耳朵聋，眼睛瞎。黑发姑娘往上爬。”
穹顶前面没人。
“北约塔，北约塔。姑娘还在往上爬。”
“天融化，日坠涯。姑娘还在往上爬。”
过道里没人。
“北约塔，北约塔。姑娘还在往上爬。”
“不想爬，不想爬。姑娘还在往上爬。”
烛台后面没人。
“北约塔，北约塔。登上塔就看不见。”
“塔中塔，塔上塔。登上塔就看不见。”
祭坛两侧没人。
“北约塔，北约塔。黑发姑娘往上爬。”
“过生日，一个人。黑发姑娘往上爬。”
内室里也没人。
“北约塔，北约塔。黑发姑娘往上爬。”
“耳朵聋，眼睛瞎。黑发姑娘往上爬。”
我循着歌声一路向前跑，穿过整个教堂，走出后门。终于在教堂后方的草坪上发现她们——
是两个女童。
大约八九岁。
她们在草坪旁的一块空地上玩跳房子的游戏。用粉笔画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个方格，以及若干半圆形区域。看来无论是都拉斯还是米切雷姆，跳房子的规则是相同的。
我回忆起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和姐姐玩的，不由得一笑。
但这两个女童就是歌唱者吗？
显然不是。
我所听到的歌声绝不可能是小孩子跳房子时唱出来的，而应该是更加神圣、更加空灵、更加平稳的年轻女子歌声。凄美而婉转，入耳即可幻化成阿尔卑斯山间的古老神谕。
这时，我注意到两个小孩对面的长椅上，还坐着一个背影。
长长黑发的背影。
这次不会听错，歌声就是从那背影传来的！
诡异的是我现在才发现一直持续不断的手风琴声也是来自那背影。我早该注意到了，门口老爷爷的演奏声不可能飘这么远。
可那个背影坐那儿一动不动，不像是在拉手风琴啊，甚至也不像在唱歌。
好奇怪。
手风琴与女性独唱的声音仍然不断传来。
“北约塔，北约塔。黑发姑娘往上爬。”
“耳朵聋，眼睛瞎。黑发姑娘往上爬。”
“北约塔，北约塔。姑娘还在往上爬。”
“天融化，日坠涯。姑娘还在往上爬。”
我悄悄靠近对方。
看背影的轮廓，应该是比较瘦的女性。
真的是好长的头发。乌黑，有光泽。是那种很年轻很滋润的黑色，仿佛是用墨描绘而成。我这种干瘪的发质自愧不如。
当我走近她身后，突然——手风琴声嘎然而止。
我还没想好怎样打招呼问个路。
对方先开口说话了。
注19：有轨马车，一种较少见的公共交通方式。指靠马匹牵引车辆、车轮在钢制轨道上滚动行驶的交通运输工具。可搭载双倍于普通马车的乘客和货物。由英国人约翰·乌特兰于1775年发明。运营线路一般位于郊区，但也有例外，比如：1832年，约翰·斯蒂芬森在纽约的上曼哈莱姆之间建立了第一条市区有轨马车线路，共运营了三年。
注20：拜占庭镶嵌画（Byzantine art）， 用有色石子、陶片、珐琅或有色玻璃小方块等，嵌成的图画。主要用以装饰建筑物天花板、墙壁和地面。开始于古代东方，后希腊、罗马亦加以普遍应用。现存作品以拜占庭艺术中的镶嵌画为最丰富。近代建筑亦常用此形式来作壁面装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