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顾夕担心卫清妙，从回了家就一直和她开着视频，直到两个小时后杨帆回来。她知道，卫清妙和杨帆之间肯定有话要谈，既然现在胡倩回来了，杨帆的表现也还没有放下，那么有些话就还是得说开了。
好在两人情绪也还算稳定，顾夕才放心地挂断电话。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纪媛媛。
梦里，纪媛媛神色执拗疯狂，一步步逼近她。她嘴里念叨着：“复制……复制……复制……”
顾夕被逼得一步步退向阳台，最终退无可退摔了下去。
骤然的失重感让她一下子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跳得极快，整个人大汗淋漓，意识到是在做梦后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连手指都是软麻的。
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零四分。房间里静悄悄的，连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声都忽远忽近。她向来睡觉畏光，所以房间里的窗帘超级遮光，眼前浓重的黑暗挥也挥不开，她连忙一把拉开窗帘。
H市彻夜不灭的灯光透了进来，终于驱散满室黑暗。
顾夕深吸几口气，像是缺氧濒死的鱼骤然回到了海里，她也从噩梦中挣脱了出来。
起床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顾夕再躺回去，就完全睡不着了。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纪媛媛那张执拗的脸。
当初纪媛媛绑架她，让她去复制徐杰对韩娜的爱，她其实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第一次复制一个男人对女友的爱再粘贴到另一个人身上，是在杨帆与胡倩分手后。
那是卫清妙追求杨帆的第七年，杨帆和胡倩分手后整个人立马颓废下来。当时他的大学学业还没有结束，整个人除了窝在宿舍里喝酒便是去泡网吧，也不收拾自己，活脱脱像个流浪汉。
当时卫清妙的学校在杨帆学校的隔壁市，她得知杨帆和湖前分手的消息后高兴得睡不着，当她满心欢喜过来找杨帆，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个不人不鬼、自甘堕落的人。
于是女扮男装混进他宿舍照顾宿醉的他、从网吧一家家挨着找把已经连续包夜三天滴水未进的他拖出来，这些事情成了卫清妙每天生活的重心。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杨帆由于长期旷课已经被学校下了通报，要是继续这样就会被劝退学。
杨帆读书时的梦想就是想考入全国最顶尖的学校学习园艺设计，卫清妙见过他曾经为了这个梦想多么努力的读书。她不想让他以后后悔，于是连夜赶来他的学校想要劝他，可是却被告知杨帆借了高利贷赌博，对方来追债，他躲债已经失联了。
当时卫清妙疯了般一边找杨帆一边帮他还钱，当时她在学校里简直模特，赚的钱本来就不多，为了替他还债甚至去卖血。
顾夕从接到消息把晕倒的卫清妙从医院里接出来，她抱着顾夕哭得嘶声裂肺。
她说，杨帆就是她生命里的光，可是现在她的光要陨灭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顾夕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是可以刻进骨髓里的。
卫清妙跪在顾夕面前，求她帮帮自己。顾夕最终还是不忍好友伤心，复制了杨帆对胡倩的爱到卫清妙身上。
果然，次日，杨帆就答应了卫清妙的表白两个人在一起了。有了爱的人，杨帆的生活也渐渐开始回到正规。有朋友说，卫清妙终于修成了正果，而那个秘密，这么多年顾夕和卫清妙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过。
但是就像顾夕之前和纪媛媛说的那样，她只能复制情感，却不能掠夺，所以杨帆对胡倩的爱还是存在的，她没有办法改变。
现在胡倩回来了，卫清妙和杨帆的那段以复制为基础的感情，究竟还可以维持多久顾夕也不得而知。
……
这一夜，顾夕彻底失眠。从凌晨两点一直辗转反侧至晨光微露。
她瞪着眼看着卧室窗外黑漆漆的天渐渐泛起鱼肚白，从暗色的天光过渡至青灰色，再到橙黄色的霞光挣破厚重的云层射出万缕。
床头的闹钟响了起来，已经早上七点了。
顾夕翻身摸出手机去关闹钟，屏幕上恰好弹出一条新进来的短信。看到发件人名字的那一刻，她手指再次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甚至有点不敢点开看。
心里建设了足足两分钟的时间，她才点开宋也发来那条未读消息。
言简意赅：
一小时后，西城墓园见。
顾夕的父亲顾念晟，同时也是宋也的师父，就葬在西城墓园。
顾夕一下子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似要把那张小小的屏幕盯出个洞来，顺着网线看看宋也的表情，企图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他真正的意图。
手机闹钟由于长时间没人关闭，自动停止，十分钟后再响。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顾夕回了魂，稳定了下心绪。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宋也是个很正直的人，即使当年是她顾家对不起他，他也不会选在墓园当着她的面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像是知道她的恐惧，宋也很快又补发了短信过来：这次回H市待不了多久，想去看看他。
顾夕也来不及再多想，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收拾，临出门前从镜子里看了眼自己，脸色蜡黄，面部浮肿，眼睛因为一夜没睡布满了红血丝。
她叹了口气，找了个墨镜和口罩戴上才出门。
西城墓园依旧是静悄悄的，前几天夜里的那一场春雨浇灌，整个H市都春意盎然起来。不知名的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来，开出淡黄色的小花，一丛丛一片片缀连起来，在沉重萧瑟的墓园里这抹颜色分外突兀。
顾夕顺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浅浅回荡。最终停在顾念晟的墓碑前，抱膝坐在了台阶上。
每次来这里，面对顾念晟的照片，她心情都很复杂。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比和宋也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她一边刷手机新闻一边等，可是总忍不住跑神儿，总是想，一会儿宋也来了他会和她说什么呢？他的心情会是怎样，是愤怒伤心，还是随着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恨意也会被时间所冲淡呢？
就这么一直胡思乱想着，等了一个半小时，宋也还没来。
坐的时间长了，寒气顺着台阶蹿入她身体里，腿也有些麻。顾夕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站起来活动了下关节，打算给宋也打了个电话问问。
刚从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号码，手指落在拨号键上，却忽然犹豫了。
她了解宋也，他就算是再恨她也不会以故意把她约出来再爽约让她一直等这种幼稚的手段来捉弄她。他约了她却又没来，那就只可能是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得不先去处理。
顾夕抿了抿唇，转而电话给李彦打了过去。
李彦今天电话接得倒是快，嘴里还在吃东西，含糊不清：“喂？顾老板？”
他显然很意外顾夕会这时候给他打电话，说完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紧张地问道：“你不会又遇到危险了吧？”
这是上次顾夕被纪媛媛绑架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后来李彦不止一次赶到庆幸，当时要不是他刚好拉了迟宥鸣去清吧喝酒还把手机交给他保管的话，顾夕用电话手表打出去的那个随机求救电话还真就没人接了。
“噗——”
顾夕被他这一问逗笑了，笑着回答：“没有啦。”
“哦哦，吓我一跳。”李彦松了口气，继续大口吃早饭：“那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被他这么一打岔，顾夕心中的郁气顿时消散不少。
她直接问李彦：“宋也在你旁边吗？”
“宋也哥？不在啊……”
“那他是不是临时有任务？”顾夕问道。
李彦闻言，被嘴里的煎饼果子噎了一下，伸长了脖子灌了一口水才好些。他放下吃的，沉吟了半晌。
宋也和他本不属于一个系统，工作也几乎没有交集，所以宋也有没有任务他并不清楚。宋也来H市也住在局里的宿舍，和他相邻，最近几天宋也一直早出晚归，有时候得深夜一两点才能听到开门声，而第二天六点他起床的时候宋也已经不在房里了。今天倒是特殊，他起床洗漱的时候碰到宋也刚刚晨跑完回来，不过没过一会儿就又急匆匆跑出去了，应该是临时有任务。
但是这些，李彦又不能跟顾夕说。
“对了顾老板，你跟宋也哥认识多长时间了啊？他以前也这样吗，又酷又拽，你是不知道啊，自从他来了，我们队里好几个人不服输要跟他比体能，结果一个个输得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李彦在顾左右而言他，顾夕就懂了，便也没再问闲扯了几句就打算挂电话。
“顾老板，你和宋也哥是不是吵架了？”
临挂断电话前，李彦忽然这么问道。
“嗯？”顾夕一没骂宋也二没生气，她不觉得自己哪里表现得像是和宋也吵过架：“自从那天你给我他的电话后，我们就一直没联系过啊。”
“那就好那就好。”李彦的语气听着居然有点开心？
其实那天的联系方式是宋也拿他的手机主动给顾夕发过去的，但是他并不打算告诉她。没联系好，没联系妙，没联系就说明迟宥鸣还有机会。
李彦表示，自己为迟宥鸣的终身大事简直操碎了心。
想来今天宋也是来不了了，自己白跑一趟。顾夕颇为无奈，把来的路上买的白菊花在顾念晟墓碑前摆好，用手把照片擦干净，这才缓步走出墓园，打算回家补个觉。
从城西出来，路过卫清妙家。
顾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卫清妙，把车子停在路边，拨通了卫清妙的电话。
卫清妙的声音听起来也是一夜没睡，疲惫沙哑，有气无力，但状态还好，听起来并没有特别难过。
“小夕，杨帆去上班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来陪陪我吧，我想和你说说话。”卫清妙主动说道。
“好，我马上到。”
顾夕直接把车子开进了卫清妙家小区。
卫清妙赤脚蜷缩在沙发上，见顾夕来了，扁了扁嘴，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待顾夕摘下墨镜，看见顾夕通红的眼睛，卫清妙愣了一下，一时也忘记了难过。
“是我男朋友的前女友回来了，我哭个通宵也就罢了，你哭什么啊？”卫清妙吸了吸鼻子，难过之余还不忘自己搞笑女的本性，站起来拍了拍顾夕的肩：“好姐妹，够义气，连哭也要整整齐齐。”
顾夕白了她一眼，还能开玩笑，说明状态还不算太差。
“我一夜没睡。”
“为什么？”
“忙着写剧本啊，月底了，编辑催着交稿。”顾夕随便编了个理由，没有告诉卫清妙真实的原因，怕她心情更不好。
“哦，忙着赚钱啊，赚钱好……”卫清妙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声音很轻，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整个人被半拢在光里，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妙妙……”顾夕圈住她的肩膀，担忧地唤她。
卫清妙愣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夕，问道：“小夕，你告诉我，杨帆他还爱胡倩吗？”
顾夕顿了一瞬，点了点头：“还爱。”
在这件事情上她不会骗卫清妙，杨帆还爱胡倩，这事客观存在的事实，并且可能还会长期影响他们的关系，也许早点看清楚现实对于卫清妙也是一件好事。
果然，听她这么说，卫清妙眼睫微颤，眼底最后那一丝自欺欺人的光也熄灭了。她紧紧抿着唇，又问：“那他还爱我吗？”
顾夕再次点头。
只是顾夕和卫清妙心里都清楚，杨帆对她的爱是当初顾夕从他身上复制下来的，他现在有多爱她，就代表当初他有多爱胡倩。
多么讽刺啊！
只是卫清妙却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很快就又燃起了斗志。她握了握拳，语气坚定：“只要他还爱我，我就不会放弃，我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我在他身旁，他离不开我。胡倩已经是过去式了，况且，胡倩也不会在国内留太久的。”
见卫清妙这么说，顾夕皱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如果真像她说的，胡倩不会在国内久留，那么杨帆还会一如既往地对她，生活还能像原来一样的话，那么现在发生的事情就只是一个小插曲。
顾夕在卫清妙家陪了她一上午，直至中午的时候才离开。
路上，接到了何先宇的电话。
何先宇在电话里说，之前顾夕治疗过的一个自闭症患者的家里人为她送来了锦旗。
顾夕很是意外，毕竟现在送锦旗的人已经很少了。
马修在电话那边语气夸张：“顾夕啊，真羡慕你，那个锦旗好大的，还特别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要是有人送锦旗的给我的话，我会高兴得飞起来，然后天天披在身上。”
那个画面太美，顾夕不敢想。
虽然听到这个消息她很开心，但是她现在急需回去补一觉，于是便说好了等下午晚一点的时候再过去取。
……
君盛律师事务所，会议室。
君盛平时其实很少开会，作为一个刚起步不到两年的律师事务所君盛在业内的资历还很浅但奔着迟宥鸣名字找上门的案子却很多，所以平时大家都在忙各自手中的工作，用老板迟宥鸣的话来说，把时间都花费在意义不大的例行会议上完全是在浪费生命。再加上作为老板之一的迟宥鸣不善言谈，另一个话痨老板林彦飞却是半年也见不到踪影，因此，君盛只在每个季度末会开一次集体大会统一汇报一下手上的工作情况，其余时间，硕大的会议室便一只空着。
林彦飞难得来一次，还刚巧赶上了开会。本以为很快，结果这会一开就是一上午，坐到现在他已经开始腰疼了。
奈何大家都很认真专注，搞得他也不好意思中途离场。
把椅子往后面顶了顶，又顺手拿过迟宥鸣搭在旁边的外套叠好垫在腰后面。林彦飞往椅子上面懒洋洋一靠，这才舒服了很多。
会议进行到尾声，此时迟宥鸣正站在最前面的投影仪前针对刚刚大家的汇报进行挑刺。他说话简洁明了，整个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他清朗平淡的声音。
投影上淡蓝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融进光里。
林彦飞摇了摇头，心里再次感叹迟宥鸣暴殄天物。明明长着一张那么好看的脸，却愣是不近女色，那张脸要是长在他身上的话……
林彦飞脑袋靠在椅子上，不禁幻想起了自己顶着迟宥鸣的那张脸去撩妹一撩一个准的景象，想着想着就轻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无比突兀。
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投射过来，林彦飞连忙坐好。
“好了 ，会议就到这里，大家去忙吧。”迟宥鸣恰好宣布会议结束。
这下被压榨着开了一上午会的众人纷纷揉着腰起身逃离会议室，倒也没人再有闲心去注意林彦飞刚刚的失态了。
迟宥鸣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把资料整理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立马放下手中的工作，伸手在椅子上捞了一下，捞了个空。
他偏头看过来。
林彦飞连忙把垫在身后的外套拿出来，抖开，徒劳地压了下褶子递给迟宥鸣。迟宥鸣看了他一眼，接过外套转身便走出了会议室。
林彦飞拍拍胸口，幸亏幸亏，迟宥鸣是个从来都不懂得生气的人。庆幸完才发现会议室只剩自己了，连忙追出来。
“喂，你走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迟宥鸣将手机屏幕给他看。
上面未接来电十几个，都是文悦打来的。由于一上午都在开会，迟宥鸣的手机一直是静音，一个都没接到、
“哦呦，夺命连环call啊，你怎么惹到阿姨了？”林彦飞想了想，恍然：“是不是你相亲又失败了，相亲对象把状告到阿姨那里了？”
迟宥鸣没说话，但能让文悦对他进行电话连环轰炸，除了这个也暂时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两名女同事开完会准备下去吃午饭，迎面碰见他们俩正要打个招呼，话还没说，他俩就像阵风似的下楼了。
同事甲：“向来不回家吃午饭的迟律这是……回家了？”
同事乙：“我刚刚听到什么了？迟律去相亲了？”
很快，迟宥鸣去相亲的消息就传遍了君盛。
女同事们纷纷感叹，现在都什么社会啊，连迟律这样的黄金单身汉都面临结婚难的情况。
另外一个女同事瞥她一眼，笑道：“那你每天离迟律这么近，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迟律给你你要不要？”
那为女同事眨眨眼，立马摆手拒绝：“算了吧，自打我入职以来，就从没在迟律脸上见过除严肃以外的第二种表情，做迟律的女朋友，估计下了班的约会内容 就是一起背法条吧。”
听她这么说，剩下几个刚刚还一脸春心萌动的女同事瞬间一阵胆寒。
迟律这样优秀的男人，还真不是一般女人能配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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