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很普通清脆的敲击玻璃的声音，像是小时候常玩儿的玻璃球，撞击、回弹，又咕噜噜分开。
虽然今天原本的目的就是验证那个梦，然而，现在真的挖到东西了，顾夕心尖却突然猛地颤了一下，拿着石头的手也滞在半空中。
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难道，那个梦真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可是为什么她却没有任何印象？
那天她从何先宇那里离开，路上第一次泛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她还觉得荒诞至极。
但她天生是一个对情绪极其敏感的人，性格里又带了些不究到根底就不踏实的执拗，不喜欢抱着似是而非的怀疑态度生活，所以今天才会闲来无事来昌平街。
说白了，直到刚刚，她都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幼稚可笑。
然而……
路面上人来人往，车辆轰鸣带起燥热的尘土。
顿了好一会儿，顾夕深吸一口气，把手里带着尖角的石头扔开，徒手挖下去。
好在这里常年绿植茂盛，土质比较松软，没几下，玻璃瓶便露出了大半。
和梦中一样，是个巴掌大的小口圆瓶，漂流瓶的形状。玻璃材质有些粗，瓶口处原本应该有个木塞，但由于被埋得太久，木塞已经朽烂了大半，泥土混着腐烂的木屑倒灌进了瓶子里。
瓶底，两颗珍珠没有被土掩住，微微泛着淡粉色的光泽。
顾夕将玻璃瓶子小心翼翼从土里取出，将里面的泥土和珍珠全部倒出在手心上。珍珠手链还能看出手链的形状，但上面的金属链子和扣头已经生锈得厉害，摇摇欲断。
将大部分黏湿的泥土抖落，手链露出来原貌。
顾夕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过了半晌，她紧紧咬着下唇，捏紧手链，在怦然狂跳的心跳声中缓缓站起身来，沿着老旧的街离开。
身后，那栋老旧的家属楼古朴地立在昌平街灰蒙蒙的天空下，像一个饱经了风霜、佝偻残喘的流浪汉。
顾夕久久不能回神，脑海中一遍遍闪过一个念头——那梦是真的！
既然在何先宇的心理干预下她梦到的梦是真的，那么是不是代表她之前梦到的爆炸也是真的？梦中的这些情景她都曾亲历过，可是却忘得一干二净。
顾夕步伐越来越慢，突然，她再次想到了纪媛媛。
想到了纪媛媛在病房里看到她时说的那句话——
“我们都是假的，都是复制的！”
脑海中，这句话久久回荡，搅得顾夕思绪全乱，一时之间周遭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头很晕，顾夕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一声声。
如雷似鸣。
顾夕快步奔到墙边，扶着墙，干呕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衣襟下摆被人扯了几下。
脑中的思绪被打乱，晕眩感一点点消散，发软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力气。顾夕用后背靠着墙，勉力支撑着身体，喘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向拉拽自己衣襟之人。
是周延飞。
嘴里含着脏兮兮的手指，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仰头看着她。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我刚刚不是送你回家了吗？”顾夕有气无力地说道。
周延飞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愣怔了好半晌，才不甚清楚地吐出两个字：
“饿了……”
……
周俊生前，一家四口所住的屋子很小，也很破。
里外两间的套间，地面是用很老旧的格子地砖铺的，大多数都裂了纹，里面堆积着厚厚的、黢黑的污垢。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家具，电视柜折了一条腿，衣柜缺了一扇门，家居用品就随意堆着，东西多且杂乱。
周俊被杀后，周文夫妻俩便以处理后事顺便照顾周延飞的理由，搬进来住着了。
此时外间空间最大的地方堆着两张麻将桌，打牌的、围观的人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
见周文夫妻俩领着迟宥鸣进来，众人均好奇地打量他，手上摸牌的动作却不停。
外间是又吵又乱，周文便将迟宥鸣迎到里屋，关上了门。
其实关不关门区别不大，木门最上方的玻璃破了一个大洞，只剩森森的玻璃碎茬。
外间的吵闹声和恼人的烟味还是能传进来。
周文妻子给迟宥鸣倒了杯水后，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询问道：“迟律师，可是周俊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
迟宥鸣一边从包里掏文件，一边道：“开庭时间已经定了，我今天来是还有几个文件需要委托人确认签字。”
这些文绉绉的词周文妻子听不懂，只点头赔笑，支支吾吾地问：“那……最后我哥这房子能判给我们吗？”
周文把她拉到身后，自己凑上前来。
迟宥鸣没回答她的话，把文件递给周文，简单介绍了一下后，将需要签名的地方指给周文。
至于具体的案情，即使周文夫妇多次明里暗里打听，迟宥鸣全程闭口不言。
他是个最循规蹈矩的人，始终遵守着作为一个律师该有的职业原则。
几个文件签字，本来不用耗费什么时间。待周文签完字后，迟宥鸣又问了些跟案件有关的事情，由于事发当时周文不在场，所以很多情况他也不甚了解，只能提供一些周俊生前的人情往来的信息。
事情结束后，周文夫妇送迟宥鸣出门。
迟宥鸣留意了一下墙角，周延飞已经不在那儿了。
待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走出一截后，周文妻子“切”了一声，问一旁的丈夫：“这律师靠不靠谱啊？你大哥的这些资产到底能不能给咱啊？”
周文抹了把油腻腻的头发，说：“咱闺女是文化人，她打听过了，这个姓迟的律师回回打官司都能赢，放心吧。”
女人双臂环胸往回走，翻着白眼：“要是这次赢不了，我非要他给个说法。”
迟宥鸣一步步走出永飞巷，巷子幽深，将夫妻俩琐碎市井的对话吞噬干净。
迟宥鸣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委托人对自己的意见，不过以他寡淡的性格，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
这几日H市气温回暖，又下了两场春雨，春天算是彻底来了。
巷口边向阳的地面上已经冒出了绿意，不知名的小野草一簇簇钻出来。落了叶的树木也开始返青，低垂的枝条上冒出了嫩绿色的芽，迎着阳光，是暖融融的春意。
迟宥鸣便在这方春意中又碰上了顾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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