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何先宇突然说。
“什么？”
顾夕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挠挠头，疑惑地看向他。
何先宇笑了一下，没有立马接话，起身给顾夕倒了一杯水。透明冰川纹的玻璃杯，盛了水，被阳光照出一小片彩色的光，落在顾夕眼前。
“是我对纪媛媛的心理状态评估不够精确，才会导致你陷入险境，这件事情我有脱不开的责任。”
何先宇是在很认真地跟她道歉。
陡然气氛这么严肃，到时顾夕先不好意思起来。她讪笑两声，端起水抿了一口。有点淡淡的甜味，细品又有点淡淡的茶香，味道很特别，和她以前喝的任何茶包味道都不一样，回甘悠长，莫名令人觉得熨帖。
“倒也没有严重到‘责任’这个地步……”
何先宇笑笑，倒也没再说什么。
当初顾夕在卫清妙的介绍下和何先宇第一次见面，顾夕就觉得他天生就是做心理医生的料。不可否认，何先宇的气质是矜贵的，这与他的家世以及所受的教育有关，可他却又不倨傲，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眸子温柔深邃，在加上他清润的谈吐，不自觉就会拉进距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想和他倾诉，渴求他能够给自己以指引和救赎。
他和很多心理医生一样，从来不穿白大褂，顾夕每次在工作时见他都是干净清爽的白色衬衫，但是每天会换不同的袖扣。
何先宇看见她略有些呆滞的眼神，就知道她又跑神儿了。
他有些失笑，顾夕是个情感特别细腻的人，在外人看来她机灵又狡黠，何先宇却发现她总是动不动就神飞到天外，想也不用想，这种时候她肯定在脑补大戏。
何先宇视线在顾夕泛着淡青的眼下落了落，出声问道：“昨晚熬夜了？”
顾夕回神，摇头：“没，昨天睡得很早，只不过最近一直睡不安稳，老是做恶梦，翻来覆去醒了好几次。”
梦来梦去也就那一个梦，梦醒后鼻尖老是萦绕着那股铁锈味。
以前虽然也经常梦到，但自从被纪媛媛绑架过后便更频繁了。
何先宇指了指里面的弗洛伊德榻：“上午没患者过来，要不在我这儿睡会儿？”
“不用了吧……”顾夕将空了的水杯放下，觉得有些好笑：“现在才上午九点多，刚刚起床，哪来那么多的觉啊。”
恰好此时马修推门进来，给何先宇送来一个U盘，闻言立马夸张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老板的那张榻好像有魔法，躺在上去就会很放松，很困。睡醒以后整个人连灵魂都轻松了。可惜啊，我只享受过一次，后来老板抠门，再也没让我上去躺过。”
说完，还甚是怨念地看向自家老板。
顾夕被他逗笑了：“马修，你现在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怨妇，要不要这么夸张。”
何先宇挑眉：“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反正上午也没什么其他事情，顾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步一步慢慢踱步到那张弗洛伊德榻前，又抬头研究了半天那盏精致古朴的暖黄色壁灯，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慢慢顺势躺下。
笑眯眯地对何先宇说：“何医生，请施展您的魔法吧。”
马修关门退了出去。
何先宇拉出凳子在弗洛伊德榻旁边坐下，手里还拿着一沓纸质资料翻动着：“我哪有什么魔法，你闭上眼，说不准就有睡意了。”
顾夕故意说：“喂，我既然躺这儿了也算你半个患者吧，你就这种工作态度？”
闻言，何先宇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偏头看她，失笑：“那你跟我说说总是困扰你的那个噩梦吧。”
顾夕仰面躺着，视线里，只有淡蓝色的天花板和那盏暖光壁灯。由于光线范围过广，那淡淡的蓝慢慢也被染成橙黄。
她心里此时很宁静，很放松，很想和何先宇描述那个梦和梦里的感觉。
“梦里我应该刚刚经历过一场爆炸，那种硝烟的味道和小时候过年家里放完鞭炮的味道不一样，比那要浓好多好多倍。还流了很多血，不知道是我的还是别人的，火很大，烟也很大，呛得我睁不开眼睛……”
顾夕有些词穷，怎么形容都觉得不够确切。
她闭上眼，仔细地回想，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梦中看清楚过周围环境。
在她一边描述一边回忆的过程中，何先宇就静静坐在旁边听着。
顾夕早就说过了，他是个很适合聆听的心理医生。
“那种被烟尘阻塞呼吸的感觉很痛苦，但我哭不是因为难受，而是被人抛弃了的痛苦和绝望……”
顾夕语速慢下来，声音也渐渐弱下来，眼睛半阖，视线里那盏壁灯越来越远……她不觉得困，脑海里还在很积极地组织语言，只是意识开始抽离，渐渐陷入黑沉……
在确认顾夕睡着了后，何先宇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顾夕已睡着。
消息是发给卫清妙的，对方没有很快回复，估计是还在拍摄。
心理室里很安静，顾夕呼吸清浅，节奏却有些乱。
何先宇不时留意着她的状态，好在，睡着的顾夕并没有表现出很大抗拒。
他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卫清妙的聊天界面上，他们上一段对话是在昨晚。卫清妙和顾夕聊天儿时得知她今天要来找何先宇，向来对心理学毫无涉猎的卫清妙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心理医生还能给认助眠，于是她提前和何先宇联系了。
她说顾夕最近老是做噩梦睡不好，希望何先宇能帮顾夕睡个好觉，最好能帮她彻底把做噩梦这个毛病给治好。
只是她好像有点搞错了，能把噩梦赶跑的不是心理医生，而是驱邪的道士。
何先宇看向那个被顾夕放在桌上的杯子，里面的水他提前放了些助眠的药剂。在他看来，只是噩梦而已，完全没有到需要催眠的地步。
……
眼前的那盏灯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眼前顿时回归寂灭。
顾夕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条漆黑却长的甬道里，四周无声亦无人。
不多时，眼前天光乍亮，建筑物轮廓开始显现。
——竟是昌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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