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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
在未华城偏暗又偏冷的斜阳里，昱星来到了雪殿的办公室。
“坐吧。”封廉清批阅着文件，冷冷地示意他坐下。
昱星似乎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所以看起来比以往谨慎了一些。
“我想丞相大人找我来不是为了让我看您在这些废纸上签名的吧？”昱星轻笑了一下。
“那你觉得我让你来做什么呢？”封廉清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埋下头去。
“很难猜啊，丞相大人。”昱星笑了笑，“您可能叫我来商议是否采纳一个大臣的建议，也或许是来叫我帮您再整理一下另一个家族的财务报表，甚至可能是让我去拯救一下战争。”
“另一个家族的财务报表？”封廉清这回连眼都没抬。
“当然了，丞相大人。想必凭借您的智慧，一定已经看懂了上一份文件了吧。”昱星说道，“一个在战时能让低端珠宝企业的收入超过战时炙手可热的制药业的收入的家族，想想都让人觉得有趣。而且他们又有人坐上了财政部长的位子。”
“我只是不明白，即使他们的矿洞枯竭，也没必要把真实的矿业收入报上来吧。他们完全可以不用珠宝企业来掩人耳目，而可以直接用矿业来作为掩饰的。”昱星说道，“谁都不会无聊到检查一下他们的矿洞还有没有出产。”
“或许是为了表现他们的高傲吧。不过他们似乎还真不怕谁。”封廉清说道，然后笑了笑，“而且，你和我的想法一样。看来我们都是做贪官的好料子。”
“你还没告诉我，我应该做些什么呢。”昱星赶紧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封廉清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昱星。
“我在考虑一次合作。”封廉清说完，又埋下了头。
“合作？”昱星饶有兴趣地问道，“您想和谁合作？”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听一个故事吧。”封廉清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下名字，把羽毛笔放到了一边，轻轻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并不怎么喜悦，也不让人喜悦。
“洗耳恭听。”昱星说道。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住在这光辉无尽的未华城里，活在这亦真亦幻的太平盛世里。尽管是一个太平盛世，他们家里也并没有因此而富有。他每天只知道开心地玩。他就这样逐渐成长着。”封廉清说着，背靠在了椅子上，“他二十一岁那年，已经在家里的店铺里工作了四年了。不出意外，等到他父亲老了，他就可以继承这家店了。他坚信他的扩建计划将让生活越来越好。
“然而就是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一切都变了样子。两个禁卫军卫士为了追捕一个抢劫犯而开了枪，开枪的那个人明明知道那枪是什么样的精准度，也知道规定里不许在闹市区远距离开枪。然而他还是开了那一枪，那一颗铅弹没有打中抢劫犯，而击碎了那个年轻人的世界——他的父亲被误杀了。而他家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从此以后，他就改变了二十一年来的想法。他决定从政，只是为了能找到那个误杀了他父亲的禁卫军士兵。他本可以像其他未华城市民一样，安度一生，或者扩张自己的店铺加入商界。但是美好而平静的生活随着那一颗子弹就烟消云散了。
“他没有任何的基础，也没有人帮助他。然而他却在十五年后，走到了丞相的位置。但他这时才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个位置对于他这样一个没有自己的势力的人来说，只能用来拿俸禄或者陪皇帝吃下午茶。他迫切地需要有人来支持他。
“十年过去了，他找到了一个能支持自己的人，然而却也知道那个人就是当年的杀父仇人。
“那个丞相，现在就坐在这里，面对着那个能够合作的杀父仇人。”
封廉清从椅背上起身，把胳膊搭在了桌子上，似是威逼一般，把脸贴近了昱星。
“所以，请你告诉我。那个丞相，心里会想些什么呢？”封廉清问道。
他的语气没有他预想的那般激动，反而很平和，低沉而悲伤的语气，却仿佛如过眼云烟，可终有部分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心上。
“我很抱歉。”昱星的嘴角抽动了两下，许久才说出话来。
“抱歉又有什么用？”封廉清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些怒意。
“人人都知道抱歉没有什么用，可是在这种时候……我……还能说什么么？”昱星的语气里满是歉意和懊悔。
封廉清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的身子颤抖了起来。他伏在桌子上，低着头，用手掌使劲地拄着额头，手指则埋进了黑白斑驳的头发里。在阴影下，隐约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似乎是情不自禁地颤抖，也似乎是他在刻意咧开嘴。每当他的嘴唇被牵起，就能看到那饱经沧桑的牙齿紧紧咬着，仿佛要咬断从心底涌上来的什么东西。
对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封廉清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本以为，自己做了丞相，就能找到那个仇人，而找到那个仇人，就能报仇雪恨。然而他想不到，事情竟然荒唐得如此戏剧性了，这个仇人竟然是他见了几乎二十年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不能杀了他。
他的内心告诉他，他只要一声令下，眼前这个禁卫军卫士就再也走不出雪城的大门；而他的理智却告诉他，他不能杀他。
在这矛盾之中，他终于流下了两行浊泪。那是为了天昏地暗的那一天，为了二十五年的艰辛，为了他的父亲，也为了自己的不能报仇而流。
他拭了一把老泪，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感。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么？”封廉清冲着昱星，扯起一抹微笑，看起来想要讥讽他。
“为什么要知道？”昱星说道，“我没必要知道我有什么仇人。”
“仇人？哈哈哈。”封廉清带着泪水笑了起来，“这个人可是你的好兄弟啊！昱承啊！”
封廉清向昱星大喊，嘲讽地大笑着，仿佛得到了报仇后的快意。可他没笑多久，就尴尬地停了下来。
“无所谓的。而且我和他本来就不是兄弟。”昱星面无表情地说道，“想必他也告诉你了，我是黑家的人。假如洪氏知道了这点，恐怕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他们肯定要把每一个黑氏家族的人赶尽杀绝，就像对零氏那样……”
“我们不谈这个了，还是谈合作吧。”封廉清用微红而坚定的眼睛看着昱星。
“你不想把我的头插到城墙上了？”昱星问道。
“不过，这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大人。相信我，复仇不会给你太多快意，只会给你带来空虚。”昱星说道。
“你同不同意我的合作？”封廉清问道，“为了皇室，为了正义。”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一切了，我又怎能不同意呢？”昱星反问道，然后接着说了下去，“更何况我也是一个几乎一生都为了皇室的人啊。为了皇室，我再同意不过了，可是正义，我恐怕我们现在还难以触及这个高尚的词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