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发白，然而皓月仍然当空。远处竹叶从乌黑变得有些发亮发绿，在阴影下的竹叶仍然是乌黑的，而月光下的竹叶则一如既往被照耀成白亮亮的。四周的竹林稀疏了许多，不过锦溪面前几百米是一座不矮的山。
大军艰难地通过了竹港关，他们为这条捷径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伤亡统计要明早才能出来，但是锦溪从那些尸体估计他们的伤亡应该有四分之一了。他的中队里有一半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这是一片很开阔的地带，唯一的视线阻碍就是右翼的那座山。
军队准备在这稍作休整再前行。他们搭建了营地，用车在营地外尽量围成一圈，又在这一圈外简单挖了散兵坑。锦溪就带着自己剩下的部队同其他几个中队在左翼放哨。
由于是午夜，加上一天的战斗，即使他们来放哨前睡了一会儿，但锦溪也感觉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与他一样的还有站岗的不少士兵。然而此刻才是这一天里最关键的时刻，全军疲惫，而敌人很可能趁此时偷袭，所以他们的任务格外重要。
他勉强站在散兵坑里，端着枪瞄着那座无聊的山。月光和轻风呼唤他入睡，他只觉得世界和眼皮都如铅块一样沉重。
终于有人坚持不住了。锦溪身旁的一个人一头栽在了土堆上，而枪则直接滑落了下去，发出好听的“当”的一声。
还没等另一个人叫醒他，山上的密林就传来了动静。锦溪起初以为是鸟或者一些兽类。但是躁动一直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剧烈。竹子都开始舞蹈了起来。
“有情况！”锦溪指了指山上，对周围的几个散兵坑招呼道。
那个本想叫醒那个人的人看到山上的竹木，马上警觉了起来，端起枪来准备战斗。
竹子的舞动还是没有停止，竹子从山上一直到半山腰依次舞蹈起来。锦溪看得出这是有人从山上下来，或者某种猛兽。
锦溪立刻上了膛，旁边的人也纷纷上膛。
“打！”锦溪下令道。
十几杆步枪陆续开火，打过第一枪后又纷纷上弹，继续开火。听到枪声，那个刚刚睡过去的士兵被吓了一跳，他扶好军帽，抓起滑落在地上的步枪，急忙跟着向山上开火。几个散兵坑附近的焰火不断，漆黑的空气被照耀得如月亮一般明亮，枪声在寂静的月夜显得格外清亮，竹林因为子弹的缘故颤抖得更加剧烈了。
大概每个人开火了有五六次，锦溪才听到身后有人喊“停火”。
那是个军官。他从他们身后跑过来。
十几杆步枪停止了喷吐子弹和火舌，灰白色的烟雾也逐渐扩散到了漆黑的空气中。远方山上那片竹林抖了最后几抖，好像在戏谑，也像是垂死挣扎，然后就停了下来。
“中士，你在干什么！”他跳到散兵坑里质问锦溪。
“报告长官，山上有情况。”锦溪敬了个礼，又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好像有人从山上下来，我怀疑是敌人，所以让他们开火了。”
“你看没看清到底是不是敌人？”那个军官追问道。
“没有，”锦溪答道，“但是这座山离我们这么近，如果不尽快采取行动，万一是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这一开火，一来影响了我军将士的休息，二来暴露了我们的阵地！”那个军官吼道。
“长官，我只知道我们是来放哨的，有情况我们应该解决。”锦溪仍是很严肃的样子。
“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吧。”那个军官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看看你们到底打到了什么吧。希望是该死的天央人。”
这时候，正好来了几个中队的人换班。
“快带你们的人回去睡吧。”军官对锦溪说道。
“是，长官！”
~ ~ ~ ~ ~
“你是说他杀了个店主？”封廉清问道。
“嗯，没错。”昱承点了点头，“不过只是误伤。你知道，那个时候的枪可是很不准的。况且现在的枪也没那么准。哦，对了，你用过远征步枪吗？”
“没有。”封廉清很快给出了回答，因为他不想让昱承离题太久。事实上，封廉清连新武式步枪都没用过，他这一生都很少射击。
“‘远征式’的确是不错的枪，精度很高。上弹也方便多了啊。”昱承感叹道，“只可惜禁卫军还没装备这东西啊。我只是那天借了远征军一支枪玩玩而已。真不知道禁卫军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装备这么好的东西了。不过也或许到时候又出现新装备了？”
“禁卫军的装备不是更新得很快么。先是一线部队和各家族预订的装备，然后不就到你们了么？”封廉清问道。
“要是那样还好了呢。”昱承撇了撇嘴，“你还忘了各个老爷们手里的军队呢，他们也总得拦下一批装备啊。”
“哦，对，你刚刚说的那个被误杀的店主……”封廉清这才发觉自己也开始偏题了。
“哦，哦。他是被误杀的。”昱承还没等封廉清说完，就说道，“你知道，那时候的枪，一百米的距离，一枪打出去能偏五十米！”
“但是其实我想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封廉清也举杯喝了一口。
“那家店是个小店铺。好像是卖水果的。老板虽然是做生意的，不过看起来活得也很窘迫，我看那人穿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的。”昱承说道，“那天啊，我和他在街上乱转，没想到就恰好碰到个抢钱的。按规定来说，在那市区里，他也不该开枪的。但是我们追了那么久——唉，那个抢钱的疯子真是不要命地跑啊——我们追了那么久，也都累得不行，假如不是他和我开了两枪，绝不可能抓住那个人的。或者说，假如不是我开了一枪，绝不可能抓住那个人的。嗯……我那一枪打中了他的腰，可够他受的，哈哈哈哈。”
“所以说他违规了？”封廉清打断了昱承的大笑。昱承的这些话，封廉清在之前都基本听过昱承絮叨了两三遍了，不过“按规定来说”之后的这句话他之前可并没说。
“那是当然。不然这件事也不会比别的事难处理的。”昱承说道，“但对于我们来说，这种小事还是很好处理，毕竟只是死了个人而已。”
“那家店主，叫什么名字？”封廉清越来越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又惧怕这个回答。
“哦，他叫……我好像忘了，不过我记得他姓……”昱承又是一番苦想。
这个答案就在封廉清面前，不过封廉清却觉得格外紧张。
“他也姓‘封’来着。”昱承笑嘻嘻地说道，“不会是大人您的什么亲属吧。”
“不是。”封廉清虽然震惊，但仍然摇头否认。
不过他心里太清楚了，已经没有任何更多的可能。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就是那一天，让他一个毫无文武基础的青年选择挤入官场。他难以相信昱承说的是真的，不过他也知道酒后的昱承说的都是真话。对他来说，影响了他一生的事，竟然在别人看来只是小事。如果没有这件事，想必他现在还是个平民，在家里享天伦之乐呢吧。
“就因为这个店主啊，他才不得不宣誓效忠。”昱承说道，“其实他那时候就是个新来的，这么大点事，还至于被皇室抓住了尾巴。”
“哦？丞相大人你怎么了？”
封廉清即使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也难免有一些还是流露了出来。不过仅是一点流露，就被察言观色能力极强的昱承发现了。
“没什么，有点晕，或许喝多了吧。”封廉清笑着解围。
“瞧你这酒量，还说今天要把我灌醉！”昱承说着，大笑了起来。
封廉清也跟着大笑，似乎想把这些情绪都抛之脑后。
“对了，你说他有两件事，那么另一件呢？”封廉清陪他笑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另一件和他宣誓效忠有关咯。”昱承笑了笑，“我可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给你讲的啊。”
“那可真是谢谢您了。”封廉清说道，语气里多少带着些嘲讽。
“其实他可不只是宣誓效忠啊。他可是真的被坑惨了呢！”昱承说道，“想想我都想笑，真的没有比他再蠢的禁卫军军官了。不仅为了这么件小事宣誓，还帮老皇帝办了件事。”
每次听到“小事”两个字，封廉清都不好受，仿佛心脏突然被扎了一下，酸水顺着扎出的洞就流了出来。
“办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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