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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细微，她轻轻伸开手臂，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那轮皎洁的月亮。漫山遍野开遍了白色的小花，映照着天空之中最后一抹留恋的光，花香弥漫在山崖之间。
她就这么躺着，看着夕阳逐渐被黑夜吞噬，看着芳草繁花随风游动翻腾。她没见过海，却是猜得，浪花翻滚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得一副光景。
那时的她没有名字。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人给她起名字。她和弟弟都是流浪者遗弃在村里的孤儿，也根本不需要名字。
她今天喜欢荼蘼花，她就叫花，明天喜欢在村里其他孩子那里抢来的杏仁酥，她就叫酥。她叫什么都可以，就像这个名字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一样。
最近，她喜欢看月亮，那就叫月吧。
月刚刚决定好，只见不远处，一个光着脚丫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大喊着：“姐姐，姐姐！”
躺在花丛中的月起身，用瘦的可见骨头的小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啦，又有人欺负你了？”她顿了顿，用一种极其狂妄的语气接着说道：“那个大壮胆子也太肥了点，我前天刚刚把他的牙打掉了两颗，他竟还敢欺负你……”
作为村里的两个孤儿，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渴了饿了就吃果子，再不济就去谁家偷点吃的回去。两姐弟住在破庙里，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冬夏。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对他们姐弟抱有敌意。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子，皆是如此。
不过好在月不知哪来的一身猛劲，打遍了整个村的孩子霸王。结果便造成了全村的孩子都是看见姐姐就躲，看见弟弟了就报复的局面。结果长此以往下来，几乎全村的孩子都被月打过。
此后不光是村里的孩子，就连他们家的大人都对两姐弟避之不及，不屑一顾。
“不是，不是。”男孩打断了月的话，“是里君！我听大壮他们说，里君要把我们交给皇城的官兵。”
月咬着嘴里的狗尾巴草，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交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交给官兵啊？”
村子里面的里君的地位在村中是绝对的，大壮是里君的公子，说的应该不会错。只是，没道理啊？
男孩摊开手摇了摇头，扎起来的丸子头来回摆动。
月起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走，我们看看去！”
她微笑着咬着下嘴唇，脸上是带着些许稚嫩的坏笑。
月穿着淡色的破布裙衫，腰间还像模像样地系了一条并不得体的腰带。男孩足足矮了月一头，脏兮兮的衣服上满是土灰，甚至依稀还能在上面找到几个鞋印。
“姐姐，万一被发现怎么办？里君家的家丁打人太疼了……”男孩面露难色，左右晃了晃身子，“我不想去看了。”
月撇撇嘴：“少废话，不去也得去。”
明明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这么胆小啊。一点也没遗传到她这个姐姐的优点嘛。
她继续说道：“你若是不听话，我就把你卖给前些天来村子里的那个牙人，然后把你卖给皇城的富贵老爷做娈童。”
她恐吓着弟弟，顺便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来。
男孩朝着月做了个鬼脸：“就知道吓唬我，姐姐真坏！”
“你再说！”
“姐姐坏……”
“给我站住！“
“姐姐追不上我，哈哈哈。”
男孩向前跑着，却突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里…里君？”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看着眼前神色奇怪的小老头。
“里君，有事找我们吗？”月走上前去看着面前的人。里君的额头上还带着汗，对于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来说，独自跑到山上已经是消耗莫大体力的举动了，而且明显他是一个人跑过来的。
如果真的有事，吩咐村里人来找他们不是更好吗？他亲自来找他们姐弟，这倒是稀奇的很。
稀奇到，让人产生莫大的不安。
清风吹过，花香变得更加浓郁了。
“快走！”里君气还没有喘匀，便直接二话不说，直接挽着姐弟两人的后背，“你们两个，别再回到村子里了，知道了吗？”
他皱褶本就有褶子的眉头，看上去有些恐慌。
“里君是要驱逐我们？可是……”月还没说完，就被里君往怀里塞了几块银子。
“你是姐姐，要护着你弟弟。知道了吗？”里君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然而却丝毫看不出犹豫。要知道里君平时在村子里面看见姐弟，说话间无不用的是训斥的语气。这次的一反常态，让人生疑。
就好像，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这是当年甚月的第一直觉，现在看来，她是对的。
两人懵懵地点头，先不论怎么回事，把银子揣进口袋总是对的。
“沿着山路一直向前走，有人家也不要去，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来。“他嘱咐着二人，眼眶泛红。
“哦，好。”月点了点头，拉起弟弟的手，信誓旦旦地看着里君：“好，我们不回来！”
里君目送着两人走上崎岖险峻的山道，往更深的方向去了。
夜色落幕，向着林子里面看皆是黑乎乎一大片，时不时伴随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显得可怖极了。
“姐姐。”走了不远，弟弟突然问道，“我们真的不回去了吗？”
月回过头来吐了吐舌头：“怎么可能，我骗个老爷子的。叫我们不回去就真的不回去了，凭什么啊！”
被驱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看在他们是小孩子的份上，并没有人真的会狠下心来赶走他们。这方圆百里都是了无人烟的重山，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这次月能答应的这么爽快的原因就是——既然有钱干嘛不要啊。
如果天地容不下自己，至少自己要容得下自己，那么就算是天地也奈何不了他们！只要他们还没死，只要他们还立于这苍茫天地之间，就没有人能够左右干扰他们姐弟二人的去留。
弟弟笑了笑，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姐姐真聪明！”
月小小年纪似乎就很喜欢听奉承的话，她满意地点点头停下了脚步。
“差不多就在这里停下吧，等到子夜咱们再回去。看看里君老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弟弟点点头，也跟着停了下来。
月华铺开在山野间，乌鸦时不时被惊起飞开。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姐弟二人缓步下山，还哼着不知道再哪听来的小曲。
直到他们看见了里君的尸体，就在那大片大片的荼蘼花中央，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利剑，鲜血染到了白色小花上。
这还是，他们离开时的位置。
多年以后，待到甚月的记忆完全恢复，待到她看着弟弟千疮百孔的尸首，待到她只身纵马醉酒游离在荒野，待到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她也想过，如果当初真的听了里君的话没有再回村子里，那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