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一周多一点的时间之前,卡米洛曾做过这样一个梦:不知为何,他置身于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
他的头上是层层叠叠几乎能形容为黑云压城的暗绿色阔叶,他的视线被远近不一看起来却练成一片城墙的老树树干占据——那种整体成了灰褐色,表皮上凹凸不平的死气沉沉的老树——而他的脚下,则是能淹没人脚面的枯枝败叶。
空气带着富氧地区特有的清新味,但如果深深吸一口,他又能尝到令人不快的淡淡腐朽气味。不知是梦本身缺少细节,还是梦醒后卡米洛没能留下太多细节的记忆,那森林里看不到任何动物,听不到任何声音,说是森林,却没有任何活力。
——但到底也就是个一般形式的常见梦境,没有任何在梦醒后能发人深省的特点。
之所以这时候想起它,是因为卡米洛踏入现实中森林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那个梦境的分类。
噩梦。
卡米洛之前不记得那个梦是怎样结束的,现在也不记得。但当月光被树影剪得斑驳的时候,他记得了在梦中的心悸感。
作为本地人,卡米洛当然不是第一次跑到森林里来。可白天的森林和晚上的森林完全是两个东西。白天的森林,视野清晰,线条分明,不算密集的各种卡米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四散而立,地上盖有看着就感觉发痒的较高草丛,让人一步都不想踏进去。
卡米洛到现在才深刻了解到,为什么人们都说夜晚的森林是危险的——人们的经验这么说,因为夜行性肉食动物的苏醒,可换成三岁小孩,他也会自然明白夜晚的森林是危险的——黑暗与死角就这么告诉卡米洛。
危险!那个角落里可能藏着怪物,那声虫鸣是猎食者的脚步吗?
这当然是自己吓自己,即使知道是胡思乱想,这个事实还是存在着——自己被吓到了。
要一直呆上二十几个小时吗?在这?
卡米洛故作镇定的从背包里拿出耳机线,低头插上手机,选择播放轻音乐。
再抬头看去,氛围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阴森的森林变成了静谧的森林,他松了口气,好笑的耸耸肩,开始往深处前进。
随着卡米洛越发深入,杂草渐疏,变得低矮。相应的,树木更加密集,天空更加窄小,周围暗的几乎看不清前方,由于卡米洛经验的缺失,他没带手电筒。
他还戴着耳机。
回忆着曾经的印象,慢慢摸索着前进,恐惧于突然踩空,防备着与捕食者相遇,呼吸逐渐急促,于是鼻子开始全力喘气,不再去捕捉气味。
几乎五感尽失,要不是能听着从文明世界带来的音乐,这氛围真叫人发疯。卡米洛恶意的想,如果这时候自己用力转个圈,那么命运究竟会带他去哪?
他如此心想,只是随便开个玩笑,大家都会在紧张的时候调侃自己“总不会还发生那个吧?!”,就是这样随便的玩笑。
然后命运就随便的响应了他。
卡米洛低着头小心的前进着,微微前伸着手,以免撞到什么。然后,有粗糙紧韧的细密针脚的布料质感闯入他的手中。
卡米洛一愣。
下一秒,有一片阴影战斧般轰至他的侧颈,风压紧随其后,撞的卡米洛单薄的身躯向侧边横飞而出。
昏迷前一瞬间,卡米洛不禁开始抱怨。
我只是开个玩笑,这样的结果也太玩笑了。
随后世界涌入默然的黑色,有人的身体在林中翻滚,撩起枯枝折断、腐叶纷飞的声音;有沉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伴随着机关磨合的清脆金属杂音。
。
躺在地上侧着头,无意识的盯着亮黄色反射着阳光的地面好一会,卡米洛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第一时间,卡米洛担心的是自己的脖子,他怀疑自己可能会留下永久性歪脖的后遗症。
他爬起来,小心的扭了扭脖子,万幸,除了明显的愈伤导致的痛觉,没有任何难以施力的阻泄感。
于是他用探寻的眼神看向面前笔直站立着的怪人。
“……”
从下往上看去,纯黑色皮鞋、纯黑色牛仔裤、纯黑色皮手套、纯黑色高领风衣,腰上还缠着黑色的战术绑带,最过分的是,脸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的防毒面具。
但当看到对方的脸的时候,这些异常的打扮就不显得那么过分了。
真白啊,卡米洛在心里这么感叹着。
或许这一身黑的缘故,她白的有些可怕。
卡米洛的妹妹卡夏咪,她是个美人,自然有晶莹润白的皮肤;云宝,她由于经常呆在户外的缘故,倒没有卡夏咪那么白,是健康的淡麦色。
她们白,但你不会怀疑对方是不是个人。
可这个“人”,她白的远超病态,让人怀疑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她是冬天雪原上的白,是人死后留下的骨灰的白,是能让人陷进去的白。卡夏咪的白仍有血色,但她的白里只有白。
卡米洛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对方,为什么昨晚袭击他,为什么要在夏天穿成这样,为什么晚上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但话从喉咙里吐出来,卡米洛却听见自己问的是:
“昨晚我为什么没注意到你?”
他想表达的是,你这么白,我应该隔着老远就能发现你这个反光物了才对,为什么直到挨了一手刀,还没注意到你有张这么白的脸?
这些心理活动也被那白卡在心里,结果问出来的就那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
她仍一动不动的静立着,让卡米洛松了一口气——应该是个死物,模型,被人不知道为什么放在这,还吓了自己一跳。
即使这么想着,那白仍牢牢吸引这卡米洛的目光。
他试探性的朝那团白色伸出手,这个举动让他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后悔。
白色以迅雷之势踏前一步,像极了一根绷紧的弹簧,几乎忽略了加速动作,直接在卡米洛身前止步,左脚猛然顿地,大臂上抬,纤细的腰身发力,用闪电般的速度刺出一拳。
一如昨晚的悲剧,狂暴的风声后知后觉的跟上,追着往后倒飞的卡米洛的身体。
肚子里翻江倒海,究竟碎了多少个内脏啊?!
她就没有一点人情味的吗?静可爱打比企鹅,虽然凶暴但留情、留手,不至于打的你像卡米洛一样飞出去,感觉随时都能吐上一口血。
卡米洛落地,天旋地转,翻滚,最后趴着地上,拼命的咳嗽起来。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连口血都没吐,肋骨也没有被打断的样子。
黑色的皮鞋又出现在他面前。
卡米洛吃力的抬起头,那抹白色微微晃动,发出清脆极短的悦耳声音。她说:
“我主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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