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啊。”
赵怡将风衣下摆贴在腿上，坐在金属镂空椅子上头。
李洛约心情复杂地坐在她旁边。
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怀疑过很多人。罗宾可能是A的另一个身份，他靠近自己就是为了查明当初贝克街往事，很有可能就是多鱼认识的亲友。对于赵怡，李洛约天生有一种欣赏又不愿意靠太近的奇特感觉。他总是觉得这个女孩有太多的不可捉摸，她可以理性地将所有人划入她的计划中，有时候又会做出很幼稚的事情——比如说和罗曼一样将自己当挡枪的盾牌。
不过赵怡是A仿佛也是最合适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首先赵怡一直是很有主见的人。回顾A出现的时候，赵怡都没有出现。赵怡靠近李洛约一段时间了解之后，A才冒出了头来。后来在梁山左酒吧里摆了李洛约一次，留下纸条更是一个巧妙的小手段。往后则是老电摩的众筹项目PK，A迅速解决了案情，而这时候李洛约和罗宾组还身陷在铁锁天坑的案子里，差点出事。
紧接着赵怡就带着乔心语开车过来接俩人。
从那以后A似乎就隐匿不出。
李洛约终于开口：“还是先说说贝克街吧。”
“好。”
赵怡双手放在膝盖上，瞄了李洛约一眼：“你的ID是K，而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网站。只是由于我隔壁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那几天一直在哭泣，所以赵怡很好奇。
她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于是上门打探情况。左右邻居都说，小姑娘的哥哥是个黑警察，被内部带走了，说是他杀了人还是贪污什么的。赵怡不太信，一是三姑六婆的说法总是以讹传讹，二是那位警察她见过的，干干净净，有些腼腆，并不像是那种人。
一个机会让赵怡和小姑娘单独相处，于是她不经意间问起。
小姑娘大概也是瘪狠了，直接将贝克街的事情说了出来，对那个泄露者恨死了。
更严重的是小姑娘哥哥好像还坐了牢，小姑娘一家黯然离开这座城市，好在赵怡要到了她家新的电话。
利用互联网赵怡很快确定了几个嫌疑人，其中之一就是李洛约。不过当时的她并不认识李洛约，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下来，后来念大学后机缘巧合下她得知了“奇谈怪论”论坛。其中对于李洛约的描述最初识的版本是“知名推理精英论坛贝克街的后起之秀”“代号为K，拥有奇特流血体质的少年”。虽然这些都是噱头。
“是这啊……”
李洛约恍然大悟。这事他还和老电摩提醒过，不要把贝克街的事情讲出去，虽然后来改了回来，没想到还是被人给看到了。
“和你一起这么久之后，我早就想到，不太可能是你了。”
赵怡笑了笑，将垂下的刘海捋到耳后，她左耳上戴了亮色星星耳钉。
“不过我当时想啊，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放过你。毕竟是我第一个怀疑的嫌疑人，所以在那个酒吧里我才会让你来……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用了一个小花招。看你能不能解开，没想到你喝酒一点就醉。”
当时是很狼狈的，李洛约还恰好遇到了那个扒手男女组，于是事情就变得复杂很多。
“关于泄露贝克街多鱼的那张帖子的人是他的一个好友，他得知出事后就不知所踪了，我也是通过你才想到的。”
“通过我？”
“如果说有人会出卖你，你想想谁最了解你的弱点？”
罗宾，还有舅舅李侠骞。
李洛约脑子里就蹦出他们俩人的样子来。
“贝克街你退出后就没有再关注了对吧？我还在一直留意。解散后贝克街的人还在继续调查泄露的事情，通过IP地址查询的确是出自多鱼家里的电脑，多鱼却身陷囹圄，没有他的说法根本没法进一步查下去。然而他是不可能泄露的，他的妹妹也不会做这种事。唯一可能的，就是他那位贪玩的好友，我问过多鱼的妹妹了……多鱼之所以一直没有爆料，大概是狠不下心对付对方吧。那人倒好，早早就逃掉了。虽然并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不过无疑就是他。”
真是无趣的一个事实。
李洛约曾经无比希望得到贝克街真相，他甚至设想过，对方本就想到用一个简单的爆料来摧毁贝克街，报复里头的某个人。
然而事实上只是一次贪玩举动。
现实和故事之间永远是素颜和美图秀秀的关系。
“好了，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下面我要讲的事情请你认真听。”
赵怡脸色严肃起来。
“我查过你的一些情况，你父亲岳子奇是十五年前失踪的，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你的母亲李温婉警官，地点是在一处风景区的大型观光车里。关于这件事当时可以查到的只有两张报纸，一张是西叶日报，另一张是西城夜间新闻报，后者已经跨了。我在图书馆里看到时就觉得奇怪，一位律师和一位警官一起失踪为什么报道这么轻描淡写，于是继续挖掘。你母亲当时在查一桩放火案，那桩放火案十分敏感……”
李洛约沉默了。
过去的事情他忘都忘不掉。然而李侠骞对此却不闻不问，仿佛李温婉和岳子奇真的就是一起纯粹的意外一般。李洛约问过他很多次，李侠骞都只有一句话，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要弄清楚，等你长大自己去查吧。
“不知道你听过一个组织没有。叫做‘钱柜’，金钱的钱，贵重的贵。”
赵怡的话让李洛约一愣。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怪异，太过于铜臭味了一些。
“这是一个金融集团，算是一群人组成的一个抱团组织。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遍布全国，各路大商人都在其中出没。算是一个私人性质的商业联盟吧，不过他们的能量非常大，据说之前城北改造计划就是在他们推动下进行的……”
李洛约知道社会上肯定会有一些结社，为了一些共同利益组合在一起，整合力量便于应对各种危机和博弈。这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接下来赵怡的话却让李洛约真正的吃了一惊。
“你知道西叶市的那个八兄弟吧，谭老板就是其中的老四。他们老大你知道是被谁逼走的吗？就是钱柜的人。”
李洛约不由愣住了。
根据他所知，西叶八兄弟的老大是由于成为了警方内应打击了犯罪团伙，害怕被报复才跑掉的。这和赵怡说的就不同了。
“那个犯罪团伙不过是个幌子，在他们身后的是钱柜。钱柜崇尚利益最大化，最喜欢地头蛇和聪明人，他们要吸纳人时从来都是通过别的人传话……八兄弟拒绝的是钱柜，所以他们老大只有离开西叶市。对于西叶市的商业推进钱柜是志在必得的。而那时候警方本来准备将后面的钱柜也给拔出来，至少抓几个核心成员，负责的人就是你的母亲李温婉警官……”
赵怡说得很慢，李洛约却觉得消息太快，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按照她的说法，顺序就是八兄弟拒绝——母亲李温婉介入调查钱柜——母亲和父亲一起失踪。其中有个问题，一位在查案中的警官离奇失踪必定会引起高度重视，为什么警方没有动作？
“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你想想钱柜的名字，他们最多的也最擅长的就是金钱攻势。”
即使不愿意，李洛约也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是一个正常现象，并不用去避讳。
贫富分化之所以会严重就在于社会精英们会利用手中资源二次创造机会，享受重复红利。与此同时底层的普通人们却只能够默默努力，等待合适自己的机会出现。
春秋战国时期，吕不韦甚至可以在天子头上下赌注，更别说其他人了。
从商人的角度来说，任何事情都有一个价格。
拿不到，只是没有给出合适的价格罢了。
不要误会，这里的价格并不只是金钱。有人好名，良好传播的名声就是他的价格，有的好利，户头上的数字就是他的价格，有的人一辈子又臭又硬，因为他需要一个施展才华的时刻，给他这个位置，就是他的价格……虽然有些残酷，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有价格的，甚至不少人主动给自己标价等人来买。
“就我知道的来说，警察并不是不想动钱柜。他们一直没有证据是其一，其二钱柜的人已经渗透了各大行业，不乏高层人物，加上他们动作干净，很难抓住马脚。”
赵怡叹了口气。
这些庞然大物根本不是普通个体能够对抗的。
“你怎么得到这些消息的？”
“不然你以为最近我在干什么？”
赵怡理了理刘海，又一晒：“我本来决定就这么走了的，不过我想还是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够找到我在哪，那么大概老天注定要你知道这些东西。也给我之前做的这些事画一个句话吧，忙过太多别人的事，从小乱打抱不平，后来一直当班干部，进学生会，忙来忙去，也没有结果。现在差不多该回到自己的事情上来了。”
李洛约想纠正一下，这可不是什么老天注定，而是我自己的努力推理出来的。
没有什么事是从天而降的。
不过他转而想，赵怡会说出这样的话大概的确有很多感慨，他很想知道这段日子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惜赵怡是不会讲的。她要讲总会讲，她不想李洛约也没法套出话。
“我要去美国读法学，今天会先离开西叶市，也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
赵怡看着李洛约的眼睛。
“但愿下次见面，你还是这个样子……就保留这个样子吧，挺好的。”
李洛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路顺风！”
只能用这句好像百搭的话来作为自己的祝福。
“最后，如果你想要调查你爸妈的事，就去加入‘百家学会’，他们是和钱柜对立的另一个集团。和钱柜不同，他们本来是一些名校优秀精英组成的团体，目标比起钱柜更为远大。他们一直是对立的情况，所以如果要触及钱柜的事情，你就最好有百家学会撑腰会比较好，别问为什么我知道。”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赵怡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帮我看着包，我去一趟卫生间。”
李洛约哦了一声，守在那个小双肩包旁边。
他等了两个小时，赵怡始终没有回来。
他知道，赵怡是离开了。
对方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再次用了一个小花招，自己再次中招。
那个包显然是留给自己的。
李洛约打开包。里头只有一个很厚的笔记本，里头记载了他的各种情况，是一个调查笔记。全是手工写的，从李洛约身高到血型到个人履历和性格，清清楚楚。
赵怡离去，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李洛约胸口闷闷的。他突然想起，赵怡招惹了钱柜，也有这个因素在迫使她离开西叶市吧。
过去的种种在他眼前浮现，从第一次医院见面到红衣女鬼，再到她开车来接狼狈的李洛约……
他想，如果下次能够再见面，一定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她。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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