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和扭头看过来的魏红对上视线。
李洛约和罗宾微微低头说：“打扰了。不好意思。”
魏红说我才是不好意思，有些堵车所以回来晚了，你们进来吧别客气，不用脱鞋了反正我明天早晨要拖地的。
坐会昨天坐的沙发，李洛约斟酌了下，发现问什么其实都很难。因为他不确定这个聪明女人是否会如实回答，在这栋老楼和轨道之间好像有一种神秘的联系，令人看不真切，那些隐藏的证据好像没有想要出现的意愿。
“魏女士，你每天很忙碌。由小路先生现在还有受到火车出轨事件的影响吗？”
魏红仿佛早就腹案一般，笑了笑。
“说没有是不可能的。小路和其他人不一样，有的话并不会说出口。以前他被欺负，也会掩饰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隔壁王奶奶就教他看到男人喊帅哥，女人倒是很少欺负他。那段时间记者蜂拥过来千方百计找他想得到什么一手材料，我也想了个小办法，告诉小路如果关于铁路出轨就说‘不知道’。这样就不会被误导，也不会被随便乱写——不过还是不行。”
原来是如此，难怪之前由小路突然变得正常起来。
李洛约继续拖时间：“能够问问是什么原因让你和由义先生结为家庭吗？据我所知，魏女士你还很年轻，还有更多更好选择。”
“李记者，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保险，保险行业很复杂，看够了尔虞我诈，比起那些外表光鲜的男人，我更喜欢正派和敦厚一点。生活和谈恋爱不同，也许我再年轻一点就不会选择由义了。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老由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我看到他给自己儿子系鞋带，背他儿子跨过台阶……我当时就知道，他是一个真的对人好的男人。”
“况且，”魏红一笑，带着成熟女人独有的智慧：“这个社会对女性即好又坏，好处在你年轻时什么都好，人人围着你转。当你快到三十岁，周围人都开始嫌弃你，你怎么还不结婚啊，你是不是有病啊？长情是最重要的，陪伴有的时候比爱情更重要。作为过来人，我这么给你说。”
李洛约心中发汗，没想到被教育爱情观了。
突然，衣兜里终于传出期盼已久的震动声。
他说了声我去接个电话，匆匆走到门口外的走廊里。
狸猫的短信来了！
和以往一样，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尽管她已经在极力精简。下面标注着仿佛论文一样的注解，包括信息来源，网络地址，报刊周期。李洛约看到一半时头有些晕，难言的冲动触发了身体里某个开关。他不得不摸出纸巾堵在鼻孔上，将那些殷红的不安和兴奋给止住。
长出了一口气，他又深深吸了一口，一步跨入由家。
“魏女士，据我所知这几年东辰公司的经营并不好啊。”
魏红收敛笑容：“和我又没有关系。”
“嗯。的确如此，只是东辰公司的股票一直在跌。东城的董事长几乎是半年一换，都无法将这家大型公司再次兴旺起来。难怪他们有能力的年轻人都不断跳槽，看不到未来啊。”
李洛约全程注视魏红的脸部表情，却发现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不愧是经历过风浪的人。
“保险公司赔偿的金额我看了一下，一亿三千万，很大的一笔数字啊，似乎是分三期会到东辰的账户上。魏女士，你是相关行业人，这么大一笔赔偿应该比较少见吧？”
“并不。对于保险公司来说，这额度不算小，可也算不得多大。”
魏红侃侃而谈，毫不畏缩。不仅如此，她翘起二郎腿，修长的小腿末端是黑色高跟鞋尖，仿佛是一把刀对准李洛约。
叹了口气，李洛约心中说了声对不住了。
“按照东辰的老旧经营方式和继续亏损，本来要不了几个月就要破产或者拆分……可是得到了这笔保险金的注入，它又重新活了过来。来的时候我也看了看，这里面修了好多新房子，大概是公司想到实在运营不下去还可以通过房地产挽回一些损失。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魏红沉默了，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恢复了第一次的戒备眼神。
“有的事情的确没法证实，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对于大家都有好处。显而易见的，由小路事件之后，对于公司是极好的。他们能够得到迅速注资，摆脱经济困境。付出的不过是一个非正常人的一点点名誉而已，知道他是智障，大家也会同情，不会一味指责……唯一不会同意的大概就是由小路的父亲吧。”
“李记者，请你注意你的说辞。”
魏红站起来，整个人冷若冰霜起来：“虽然你是记者，也不能随口胡说。老由是意外死亡，没有任何人为因素。”
“当然，这点我也确定。”
李洛约捏紧手中手机，说：“只是，由小路并不是傻子。你有想过，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吗？没错，在法律上他是无行为能力人，也就是说他很难被认可，哪怕作为证人证言也不太可能。由小路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不用你说！”魏红身体有些发抖，呼吸急促：“请你们离开，不要再来了，也不要胡乱报道，不然我会追究起诉的权利。”
“告辞，祝你们愉快。”
李洛约微微一鞠躬，头也不回离开。罗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也匆匆告别，跟了上去。
在楼下，李洛约停下脚步。在前方不远处的废墟之中，由小路正蹲在里头，几只猫正围绕着他。有两只甚至调皮地跳到他头上和肩膀上，似乎很惬意，和他很要好。
“K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还是有些不懂。”
“这是一起无法证实的犯罪。”
李洛约看着单纯的由小路，不由心中一股莫名烦躁和无力。
“房屋拆迁，是为了利润。你看这里上百栋楼拆掉之后全部弄成电梯公寓，远远超出了东辰公司的员工人数，肯定会卖掉绝大部分。理由很简单，他们现在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狸猫发给了我东辰的财务状况，还有每年对于他们的评论，员工的一些帖子，几个金融杂志对于他们的分析和判断，还有股票的升降。一句话，他们看起来光鲜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早就亏损严重伤及筋骨。你想想，就在这种时刻，他们得到一笔保险赔偿金不是太及时了吗？”
罗宾瞪大了眼：“你是说东辰在骗保险，都是他们策划的？”
李洛约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沿自己的方向说着：“动机已经有了。接着是由小路为什么会携带铁镐和锤子。要破坏交通设施，用这两个工具是可行的，不过比较费劲。可是换一个角度，如果他用这些东西是去修理铁轨呢？记得吗，他说的可是——铁轨不好。”
罗宾猛吸一口气。
“就是这样。我们都走入了误区。他从头到尾都说得很清楚，由小路看到铁轨有问题，于是从家里找来工具想要修理，结果他的行为更是成为了这个设计好的事故的推进环节。火车再老，车况再差也有人维护……维护的人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放纵破坏呢？说得再极端一点，火车脱轨有没有可能是计算好的情况？然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很难得到保险金，所以需要一个不可抗力因素。没有什么比一个智障孩子更好的了。更何况他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因为曾经是开车的父亲而怨恨上火车，是不是很有说服力？最重要的是，他说什么也不会被人相信，其实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李洛约抿紧嘴唇。
“老梁多次来到由家，不是什么拆迁和拜访，就是为了这件事。商量策划整个案件，里头必定有更高层的首肯。魏红身处保险行业，对这些风险和具体拿捏非常准确，所以她必须是其中环节之一。至于她为什么会参与其中，大概是许诺了足够的好处。一个人支撑一个家实在不容易，受到实质性伤害的只有由小路。让一个不能哭的孩子伤心，大家也许觉得并不是多么坏的事情。至于另一个副司机，就是最好的人证。他看到的的确是由小路试图拦铁路上的样子，而他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况……”
罗宾气愤填膺说：“我们去举报他们！”
“不行的。”
李洛约拉住热血的搭档：“证据链啊，罗宾，你忘记了吗？我们构成不了证据链。动机有，可是证据并不能证明对象。唯一可能的证据就是由小路的证词，他很聪明，大概是从平时已经看到了什么。反观由小路作为凶手，有目击证人和证言，有物证，有相互印证的多项证据，甚至连他母亲都不站在他这一边。由于是无行为能力人，他的证词都不会被承认，哪怕调查的警方觉得有问题也没法翻案……由小路，没有办法赢的。”
“他就这样成了牺牲者……这样的真相我宁可不想知道！”
罗宾又呆呆说：“那我们能够做什么？”
“你看看他。”
李洛约指向朝他们跑来的由小路。
这是一个有胡子的小朋友，在他身后是几只随他一起奔跑的流浪猫。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沮丧和不开心，仿佛昨天的事永远不会再想。
“开心就好。如果能够让他周围人开心，他也会开心。由小路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李洛约衷心羡慕这个长不大的年轻人。
“走吧。”
“等等！”
罗宾举起相机大声说：“由小路，照相啦。看过来！”
喀嚓，喀嚓。
由小路张开双臂，灿烂地笑着，嘴里发出呜呜呜的火车声。
看到对方的笑脸，李洛约本来心里的烦闷突然稍微好了一点。由小路的父亲拼命赚钱想要为儿子治病，可他也许被繁忙的工作压得忘记了一点——对于由小路来说，他的陪伴和保护比什么都重要。
世界就是这样，总有无奈的事情。个人是很难反抗群体的意志的，尤其你只是一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孩子，需要照顾的是你，必要时被推出去的也是你。
可至少，我们可以微笑。
微笑不是妥协也不是傻，而是我们应对困难的一种方式，它的意思是，没关系，大家开心就好。有人笑，并不代表他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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