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些迟，罗宾先返回了学校，准备第二天再去拜访那一位。
第二天一早他才起床就被赵怡的电话喊了出去。让他来教学楼旁边的公告栏。
那是新教学楼的一栋，距离解剖室也就不到十米的距离。在楼外有一个挺大的长条告示栏，有三个板，上头一般会张贴学校公告，社团告示，或者最近的活动，是非常正式的板块，周围甚至不逊于张贴兼职、辅导小广告。
今天显然破戒了
在上头用红色颜料写着龙飞凤舞的大字，横跨了所有三个板块：MEASURE FOR MEASURE。
激昂的笔触暴露了涂鸦者内心的波动，他似乎有着某种直接又剧烈的情绪。
眼前景象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怡嘴里轻轻念着：“measure for measur，一报还一报。”
罗宾英文不好，这倒是省了他查字典的功夫。
“有什么进展了吗？”
赵怡多少有些无奈。她正在安抚涂鸦社团的各位，没想到现在又闹这么一出，万一被校方认定是对他们公告的反击就麻烦了。
“你看到这条了吗，就是写的让各涂鸦社团暂停相关活动……”
她指着正中央的告示说着，罗宾却看向了第一张，那里是古典文学社的告示。
敬告诸位：
因场地和人员原因，本准备在本校举办的“古典文学交流”活动不得不取消。改为在南区图书馆三楼的鉴赏会，之前的参与者可联系本社社长周乙辛领取入场卷。再次致以歉意，我们会继续努力，争取下一次的活动。
古典文学社
11月12日
由于这是第一张告示，所以覆盖它的是第一个单词measure。中间校方对于涂鸦社的警告和通知则是of。最后一个measure则是在短暂停电告示上。中间的校方通知是前两天才贴上的，之前根本上头干干净净，涂鸦者昨天晚上又出没了。
罗宾好奇道：“那个古典文学交流是什么啊？”
“古典文学社好像联系了好几所大学，会邀请一些这方面的专家人士轮番讲学，不过这么多次都没有轮到过。说到底因为我们学校毕竟是理科性质，文学爱好者并不多，加上限定为古典，那么人数就更少了。周乙辛上次还和我商量，说要借用一个礼堂用来开展这个交流活动。不过后来她又说不用了，办不了。大概是我们学校的确文学氛围不够吧，不得不放弃。”
赵怡突然来了个电话，和那头说起什么。
罗宾则是将这件事也记录下来，本准备和赵怡道个别，不过看到她忙碌的样子也就隔空挥挥手，前去拜访那个赵四说的“不好惹的小鬼”。
走到桃花街时，他找遍整条街都没有找到那个地址。
纸条上写的是桃花街10号附5号，可眼睛告诉罗宾，桃花街10号只有附1到附4号，根本没有5号。问了一些老板和行人，都很坚定告诉他，根本没这一号，朋友你肯定看错了。回头想想，赵四给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他那么年轻，不可能这么快老眼昏花啊。换成谭老板还差不多。
还是说，就和之前狸猫遭遇的那条不存在老街是同一种情况，以某种非常态的样子存在的？
再次回到10号，从附1号一个个数过去，罗宾走得很慢，生怕错过点什么。1到3号都是同一个饭馆，4号则是一栋老居民楼，没有单元提示，就是那么孤孤单单一栋楼。就连进入方式也很直接，靠街就是楼道，穿过楼道里头有一排停车位，再往里就是另一条街了。
在下面楼道来去几次，罗宾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
这栋楼没有杂物间。
在老楼最下面的阶梯后几乎都是杂物间，放置扫帚、纸板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然而这栋楼阶梯下面是一整块，用涂料抹得雪白。
罗宾用手在上面摸索，突然睁大眼敲了敲。
“谁啊？不做生意今天。”
从那堵墙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这是一个伪装起来的小隔间，不停留的话根本不会辨别出来。就连门缝都极小，做工很讲究，简直是冲着密室改造的。在墙角罗宾终于找到了久违的东西，一个用炭笔写的附5号，小的简直不想让人看见。顿时罗宾对这间房屋的主人来了兴趣。
“老板，老板。”
他继续用这种方式称呼，自从和谭老板打过交道后罗宾就发现，好多人都喜欢被称为老板。这样叫准没错。
“是赵四让我来的。”
“赵四？他让你来干嘛。”
罗宾老老实实说，赵四说这里有个喜欢买自喷漆的有趣小鬼。
里头迟疑了片刻：“你又不是警察。”
罗宾侧身靠在墙上，避免自己的行为让外面人看着生疑。
他嗯了声：“对啊，我是M大的，因为我们学校最近出现涂鸦很多，而喷涂的自喷漆又是你的，所以来问问情况。”
门打开了，一个将自己藏在运动衫兜帽里的男孩说：“进来。”
桃花街10号附5号只有大概4到5平米，能够容纳一张床，然后电脑就放在床上，顶上有吊灯，角落里堆了满满的纸质货箱。唯一让人觉得有些年轻色彩的就是墙壁上梅西的巴萨球服。竟然上头有签名。
注意到来客惊讶的眼神，男孩颇为自傲介绍说：“真货，我花了大价钱买到的。今年我还准备飞去看比赛呢，梅西比只知道弄发型的C罗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你看足球吗，喜欢哪一个？”
罗宾想了想说：“国安算吗。”
对方点点头：“爱国人士，懂了。”
他终于将帽子放了下来，里头竟然是一张很偶像剧的脸。罗宾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要么就是对方整过容。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部轮廓偏向于混血，只是眼睛里有一股冷冷的防备，让罗宾意识到这的确是一个混迹街头的老板。他顿时打消了自己不靠谱猜测。
“我叫罗宾。”
和每次一样，他率先自我介绍。
“我叫……可乐，嗯，你就叫我可乐好了。是个做小生意的。”可乐收拾了下乱糟糟的床，翻出一带薯片和一瓶可乐递给罗宾：“大多数时候，我是个做小生意的。偶尔也卖卖票，你需要的话都可以找我，无论是演唱会还是运动会还是球票，火车票和飞机票都可以找我。你是赵四介绍的，我给你打折。”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罗宾不由打了个冷颤，真是一群可怕的商人，见人打折功夫可真是随便用。
招呼罗宾就坐床边，可乐将凶手的自喷漆拿在手里看了看，嗯了声说这的确是自己从赵四那里买来的。
可乐有个爱好，涂鸦。关于这次西叶市涂鸦风暴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他都不清楚，说起来可乐也是莫名其妙加入其中的。有天在他日常涂鸦的拱桥下发现了一个新涂鸦——这里要解释一下，西叶市大多数自由涂鸦者都不怎么见面。认识对方和欣赏对方都是通过作品来的。偶尔也会在某些人的特定区域看到不同风格的作品，要么是新人不懂行情，要么就是想要传递某种信息。
涂鸦并不像好多人想的起源于西方街头文化，而是自古有之。有据可查的是还没有厕所的罗马时期，有几种人会在墙壁上作画，他们是偷窃犯，诗人，偷情者。从这三类就可以看出，涂鸦是相当私人的事情，代表了一种特殊爱好，与其说是大庭广众作画，倒不如是写给同好者的密码。
这也是一种智商优越的私人艺术游戏。
演变到现在，除去它本身所携带的个人风格和暗语之外，更集中了年轻人的自我表达的一面。不了解的人仅仅会注意到后一点，会轻易将涂鸦看成一种离经叛道，而不是街头艺术。
给罗宾简单科普了一下涂鸦本身含义后，可乐回到话题上来。
拱桥下的涂鸦是一个叫V的人留下的，V说，让可乐晚上到某某区域去参观。
可乐照做了，结果看到了很多非常让人惊艳的作品。一时间他玩兴大起，不服输的性格使然，他也画上了自己的涂鸦。留名正是cola，也就是可乐。
就这么一来二去，涂鸦大会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仿佛是在进行一次集中展览。可乐那一段日子入夜就会出发，寻找藏在城市里的新涂鸦。玩得正开心，他突然收到风声，警察们正在对涂鸦者实施抓捕。于是向来谨慎的可乐立马放弃涂鸦，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大多数人都是选择同样的方法，不过还是有倒霉蛋被抓，可哪怕被抓也无法追寻到这间桃花街10号附5号来，他们知道的只有cola一个名字罢了。
说到这里，可乐耸耸肩：“暗号所以安全。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阴谋，就是喜欢而已。”
罗宾呃了声：“可是和这罐自喷漆的关系在于？”
“哦对，差点说远了。”可乐摸了摸自喷漆罐子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罐子有些不对？”
之前罗宾早就来回摸索过很多次了，没有任何发现。他果断摇头。
可乐翻开底部，用手指指向一个小小的凹陷和摩擦处：“看到了没？”
他还是不懂。
“是我摔的，我记得是丢向墙里头。因为涂鸦途中接到电话，有个朋友告诉我，警察已经出动准备整顿市区涂鸦，我是个干脆的人……”
这下明白了。直接来说是可乐那时候吓到了，丢下装备就跑。看起来虽然狼狈，不过这却是真正的好选择。拖泥带水，或者心疼这些工具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然后，肯定是自喷漆被某人给捡走了，然后发生了M大涂鸦事件。可乐记忆力很好，说他丢下东西的地方在B小区。默默记在心里，罗宾告辞。
临走前，可乐又问了一遍：“下次西叶市有球赛的话，我们一起去看啊？”
罗宾说好。
他有些搞不懂，这个时而天真时而古怪狡猾的男孩可乐是怎么在街头上生活的？想必有很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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