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怎么办？”
郭俊挑衅般看着李洛约。
“我不会杀人。可是你做了。”
李洛约并没有被对方的咄咄逼人给吓住。
“是啊，从结果上来看，我是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不过，原因呢，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李洛约毫不犹豫回答：“每个人都有动机，如果判断一个人行为是否合法是从动机着手，那就太幼稚。”
郭俊笑了一声说：“我还有五天就会被送到北方监狱去了，你能够在这几天里分别出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又是半真半假吗？”
“不敢确定。”
李洛约谨慎地说。
郭俊点点头：“那么，希望五天内能给我答案。这也是我最后的一个请求。”
他看向罗曼。才从如此荒诞的故事中脱身的罗曼整个人有些不舒服，脸上血色也减少，好像有些冷，将羽绒服的拉链一直拉到领口的围巾处。
“谢谢你能够过来看我，真的很开心。如果能够回到高中时期，那该多好……”
郭俊声音里带着几分柔情。
走出监狱的大门，李洛约伸了个懒腰。里面的气氛过于压抑，冷冷的守卫，被困住的校友，还有那些淡色调的墙壁，窗户，甚至这昏蒙蒙的天空，都让人不想说话。
“你怎么了？”
“没怎么。”
罗曼用手擦去眼泪，躲开李洛约的眼神。
“你还真是多愁善感。”
“你以为都像你啊，冷血心肠！”罗曼恨恨说：“再怎么说，郭师兄都这样了，你都没个好脸色给他看。”
“脸是自己挣得。他一个罪犯，为什么要人对他笑？”
李洛约的话让罗曼气得咬牙，不过她也知道李洛约一直就这幅模样，改不过来了。
在他眼里，人情味总是不如事件本身。
在监狱外等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公交路线通过这里，又刮起了冬风，让罗曼直搓手。
她还在为郭俊的事情遗憾：“怎么能够都怪他……那个女人也太恶心了。唉，法律始终无法细化到精准的地步。”
李洛约耸耸肩，没有什么事情是完美的。他翻开手机，查询着他需要的资料。很快，一张照片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整个人愣在当场，继而流出鼻血来。
旁边罗曼凑过来说：“看什么东西呢，看得都流鼻血了……”
当她看到那张照片，不由以奇怪的语气问：“你什么时候偷拍的我，行啊你，爱好还挺多的……不过我不记得我有这件衣服啊？”
“当然了。”
李洛约仰起头，淡定地用纸巾止住血。冬天空气干燥，他一激动就更容易血管破裂。
他摁下返回键，将上面的目录展示给罗曼，搜索栏是张小姐的名字。
“原来是她，她怎么和我这么像啊，好奇怪……”罗曼喃喃道。
没错，照片上素颜的张俪衣，几乎就是一个大十岁的罗曼，多了一份成熟的干练和妩媚，然而眉眼和唇角却和罗曼几乎一模一样。
李洛约不由捏紧拳头，这家伙早就想好了的。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只有将整个告诉罗曼。而无论罗曼相不相信，对方的目的都达到了……
“其实我已经对郭俊的事情有了一个判断。”李洛约夺过手机，故意引开罗曼的注意力：“你想想，他讲的第一个真相和第二个有什么不同。”
想了想，罗曼皱眉说：“第二个应该是他的重点，不过第一个反而比较可信，因为逻辑更符合大众。”
是啊，符合大众。简单的因为出轨发怒，误杀妻子，看起来这种事情随时随地有可能发生。
“第一个是真的。”李洛约直接下结论，他讨厌拖沓和故意吊胃口，“不过这个正确是某种衡量度的，不能是通用的。你不觉得第一个故事很像是电影吗？”
罗曼嗯了声：“是啊，镜头人物是郭俊，心里活动比较少。基本上都是动作，对话。”
“是的。因为这个正确就是给大家看得。简单来说，外人看到的整个郭俊和张俪衣的冲突就是这么回事。没有更加细化的矛盾。我也相信，这极有可能是法院的认定情况，根据证据推理出最符合逻辑的情况。不过这并不意味就是真相，真相是很复杂的。”
李洛约呼出一口白气，用手将它打散在空中。
“你看到的就是我呼出气，和我将它打碎在空气里。这是正确的。不过空气是从我的胸腔改变压强，再通过气管抵达口腔，然后呼出来。这是背景和细节。我用手打散，因为我讨厌抽烟，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抽烟一样。这就是动机。这三个集合在一起，才能够称之为真相。罗曼，你明白了吗？”
郭俊的重点根本不是二选一，他早就给出了一个答案，他真正的考验是还原整个发生误杀前后。而这些，根本不会和外人讲。
两个可能的真相里头，都有关于滥情出轨和专情的问题。
两个可能的真相里头，也有结婚。
两个可能的真相中，还有郭俊原谅张小姐的固定桥段。
而张小姐仿佛就是未来的罗曼。
的确有人生病的。
病的人是郭俊。他是病态的。
第一个真相中，他偷偷跟踪，不止一次。他也颠倒了两个人的顺序，虽然关于张小姐和他的相爱就像爱情电影一样奇妙，不过有个破绽，张小姐根本不会将一个只会处理杂事的助理看成一个杰出人才。她很忙，所以重点是大事件。如果她看上的是郭俊的脸，那么简单，直接抓在手里就好——哪有那么多霸道总裁爱上我？正常逻辑，张小姐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面对刁钻记者能够坦然处之。个人没有任何负面新闻被传，这就说明她是一个对自己感情约束得很好的人。
不如将俩人换一个顺序。
郭俊去追的张小姐，如果是他主动，那么一切都说得清楚了。刻意的体贴和温柔，针对性安排，时间一长百炼钢都会变成绕指柔。至于张小姐滥情，这也是符合逻辑的。张小姐是一个成年单身女性，有自己对爱情的理解，蝴蝶丛中过并不是罪不可赦。关键在于郭俊美化了自我，将一件简单的事情通过诡计变得复杂，他本人也成为了悲情者。
“可是他们结了婚的啊？”
罗曼不服气，她是更认同“自己人”的。
“是，可是他们是去国外结婚的。美国拉斯维加斯的确是结婚圣地，不过在美国范围内婚姻被承认不意味着回国也被承认，其中需要到大使馆补走一个结婚申请流程，然后回来再在民政局里办理一次……”
听到如此复杂的“跨国”结婚，罗曼眼里有些怪异：“你怎么对结婚这么熟悉？”
“婚姻诈骗很多的，这是常识，你不要打岔。”李洛约继续说：“所以说，为什么在拉斯维加斯结婚？就是表达一个意思，当成一场露水情缘。当然，在美国是可以的。不过在国内，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婚姻关系。在国外办理结婚后回国还需要提交相应的手续和材料，国内认定后才会认可俩人的关系，在此之前他们夫妻关系是不被国内法律认可的。不要把出国结婚这件事想得过于浪漫。”
这里就是郭俊耍的一个小手段，将一些重要的信息隐藏起来，给人错误引导。
罗曼冷得跺脚：“第二个呢？”
“第二个就是直接说明了，郭俊真的心理上病态。”
虽然他所说的主题趴有些猎奇，不过换一个想法，在国外的话，这种纯粹冲好玩去的聚会还少吗？只要大家相互之间是熟悉的朋友，玩大一点也没有不可以。然而郭俊叙述时却刻意将重点放在了场景多么诡异，男性地位多么弱势上头，以此来掩饰他的尴尬和羞耻。或许还有一些自卑——因为他在里头算是没有拿得出手表演的。
让他陪同就是为了换花样折辱他？张小姐也未免太无聊了一点，她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真正的情况应该是，张小姐为了安慰他内心极度猜疑，将他带去主题趴。只是他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自己就直接扭头逃跑了。然而郭俊却将所有恨意都击中在张小姐身上……
后面的故事可以用第三者的语气再平和地叙述一下。在家里遇到妻子闺蜜带着男友过来看望，发现那位竟然是之前的同事。而自己却必须扮演家庭妇女的角色，去厨房洗水果，这让他非常痛苦，感觉自己尊严受到破坏。同事受不了叫他“宝宝”的腻味女友，准备逃掉。这本就是一件滑稽又好玩的事情。在剪辑师郭俊手里却变成了一副恐怖片的色调。
“好了，你现在还觉得，一个冷静的郭俊会犯下错误，还是一个被痛苦和嫉妒自卑缠绕的郭俊？”
李洛约冷冷说。
罗曼半天不语。
她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可是，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他还要和张俪衣在一起啊。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李洛约心里一痛，果然必须要讲到这里。
“因为，你。”
罗曼抬起头，眨巴着眼：“我？和我有什么关系……照片……”
她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样，整个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郭俊选择张小姐，从旁人眼光来看自然是抱上大腿，从此之后衣食无忧。事实上却并非如此。郭俊看重的，是张小姐的脸。准确说，是看重的那张和罗曼极为相似的脸。所以，他面对张小姐在外另找新欢时才会出离愤怒，为什么又要离开我？看起来郭俊是一个善解人意又和善的人，其实呢？李洛约光是从他曾经追求罗曼的手段就看得出，此人真的是非常工于心计，太爱算计人。
一旦脱出计划，自然就让他很痛苦。
曾经李洛约让他的计划失败，没法接近罗曼。现在就连罗曼的替代品，都要离开自己而去。
所以他终于爆发了，做出了最狠最恨的报复。
罗曼抿着嘴，捏紧拳头，神色颇为不忍。
李洛约继续说：“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会当着我的面，玩这一手二选一吗？”
“你说。”
“他已经提前得到了结果。只要我们在想这件事，我们就会慢慢将重心转移，从杀人真相到你和张小姐的关系……这是他说给你听的……”
这是郭俊说给罗曼的鲜血情话。
知道吗？我有那么喜欢你呀。没法和你在一起，我就选一个和你很像的女人，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你旁边那小子能够办到吗？可是你总是离我而去，我能够忍受一次，没法忍受第二次。而且这次还是一个残次的仿真品，所以我才下手的。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罗曼自然懂的，脸色有些微红。
李洛约叹了口气：“这次我输了。一开始就在他的圈套里……”
“我说，你能不能少一点那么多的输赢。他都这样了，你就宽容一点。”
果然这些推理一出来，罗曼对于郭俊的看法自然而然在改变。
无论是谁，如果有人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甚至可以喜欢像你的人，怕是都会内心得意又心存好感吧。这种人心的算计，让李洛约实在头痛。
他拒绝：“说到底，他还是一个罪犯。”
罗曼不开心了，话都不想和他讲。看到有出租车到了，挥挥手拦下，然后独自坐在副驾驶位置。李洛约只好跑过去，坐进后面。
他心里明白，这才是郭俊想要的结果。
在监狱里，在情敌和牢笼面前告白，这是一种残酷浪漫。
无论如何，罗曼心里不会忘记这个病态的追求者了。
他的目的达到了。
李洛约摇摇头，真是一个……可怕又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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