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里面是一间很小的房子，二十平米左右，在其右侧摆放一台生物计算机的连接舱。
黄璜指着半透明的舱体，对章北说道：“你躺进去后，计算机会自动将你和信号发射塔连接在一起。”话毕，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又问道：“与唯心生命对话时需要准备的用语，你背下来了吗？”
章北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回道：“已经滚瓜烂熟。”
说话的同时，他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不久前李察德将军交给自己的档案中的相关信息，随后进入到更衣间将自己全身衣服脱掉，赤裸着身体进入到连接舱内。
见章北进去，黄璜当即走到房间的墙壁前，手掌平放在上面，将投影式的计算机调出来。她打开连接舱的系统，从自己的面板上看到章北已经成功登陆，便对他说道：“我要开始启动信号发射器，你做好准备。”
“可以。”章北答道。
当黄璜启动发射器后，章北眼前霎时变得漆黑一片。他感觉自己在这一刻似乎被放置在太空深处，周围除了死寂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就连时间仿佛都停滞了。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漆黑的视野终于出现了一颗米粒大小的光点。
当他抬头向光点望去时，光点骤然变大，就像是逐帧放映的影片般，一帧接一帧变化，直至占据整片空间。
那明亮的光点让章北感到双目无比疼痛，但正因为彼此的接触，让他知道光点的身份——唯心生命。
见此，他当即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光点匍匐跪拜，口中诵念着早已烙印在脑海深处的话语：“赞美全能全知的主、宇宙未来的掌控者、地球世界的所有者，您最忠诚的羔羊马修·伯格向您问好，并献上自己最崇高的敬意。”
章北按照档案中的记录，将开场白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这份开场白是被抵抗军活捉的马修提供的，他此时所假扮的正是对方的身份。
只不过，当章北说完这句话后，光点始终没有任何回应，让他一时间有些困惑。
按照档案中记载的，在说完这句话后，唯心生命一般都会传递过来一两个单词。难道是我的身份暴露了？章北心想着。
他沉思了片刻，决定不加理会，继续按照原计划向下说下去。
“在太曦真主回归天国后，顽固派这群卑鄙的虫子，带领着愚蠢无知的人类，攻打了您的祭拜之地，对您的羔羊举起屠刀。只有包括我在内的少数羔羊侥幸地活了下来，当我们听闻您即将降临的消息，激动万分，请求您能够怜悯您的羔羊，赐予我被您所掌握的至高无上的真理，让我等能够永久供奉主的名讳。”
他此时所说的话，都是经过北方局里的神学家们根据马修提供的档案，特意撰写出来，以免因言语不当而暴露身份。
只不过当章北将所有的话语全部说完后，占据他视野的光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压抑的氛围，犹如湖水包围在章北的身边，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寂静了不知道多久后，巨大的光点突然开始收缩，从无处不在占据整片空间，变得只有篮球大小。在其变成这副样子后，章北终于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只不过，当他看到这句话后，整个人站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让他们投降吧！”
章北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此时与他对话的不是别的唯心生命，正是他曾经的女儿章小安，现在的唯心生命太曦。
章北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他没有选择回答，而是切断了自己与对方的通讯。
“怎么样？成功了吗？”
当章北从连接舱出来后，在一旁等待的黄璜当即询问道。
“我的身份暴露了，在另外一边等待的是太曦。她早已经知道了地球发生的一切。”章北回答道。他走到窗户前，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摸了半天却没有找到打火机，便将香烟的过滤嘴放在自己的口中，不停地咀嚼着，哪怕牙齿早已咬破包装纸，海绵沾染在他嘴唇边缘，他也仍旧全然未知。
黄璜脸上只有很轻微的情绪波动，她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唯心生命可以直接通过读取人类的脑电波了解他们心中一切所想，人类又怎么可能瞒过它们。她本以为章北是因为任务的不顺利，而心情沮丧，本想对他安慰一番。可是当她看到后者站在窗边，神游物外，心不在焉，很快便知道他到底为什么。
于是，她拿出身为章北教官时的口吻，对他说：“她已经不是章小安，她是唯心生命，是太曦，从她放弃自己人类身份的那一刻起，她便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
“有没有打火机？”章北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问道。
黄璜皱眉看了章北一眼，给他扔了一个枪械式火机。章北带着火机走出高塔，站在门口重新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他大口地抽着香烟，直至烟雾将自己呛到，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他才将只剩下的烟头扔到垃圾桶里。
他背靠在墙壁上许久，等看到黄璜从高塔里出来，才说道：“我既然重新回到北方局，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况且，我的妻子和孩子还在地球上，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他们我也要拼上自己的性命。”
他虽然是对着黄璜说话，但其实是说给自己听，劝解自己必须断掉一切对太曦的念想。
这是两个文明之间的战争，太曦做不了唯心生命的主，他也做不了人类的主。战争的走向不会因某一个人的意志而发生改变。
“既然没事，就向李察德将军做汇报吧！他们是不是准备进攻这处基地？”见章北此时状态恢复过来，黄璜平静地说道。
“没错，一旦我的任务失败，他们将会进攻基地。战争即将到来，联邦政府不会容忍这个随时爆炸的炸药包继续存在。”章北回答道，然后他打开自己的通讯设备，撰写这次任务的报告。但写着写着，他突然回过神来，明白了刚才黄璜话里的含义，有些惊悚地看着她，“你不知道这项安排吗？”
“虽然猜测到，但从来没有收到正式的通知。”黄璜笑了笑回答，可章北从她的笑容里读出一丝苦涩的含义。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已经早已不是当初的人，但我可以保证，李察德将军不是一个卸磨杀驴的人。”章北转过身，双眸凝望着她，郑重地说道。
“可我得罪了秦志成博士，那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黄璜摇了摇头，然后她瞥了一眼章北已经写好的邮件，默然了片刻，对他说道，“你既然写好了，就发出去吧。”
“不用担心的，李察德将军还在，秦志成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将你当作投降派分子处理了。”章北安慰道，“我会跟你一起呆在这里，直至事情最终结束。”
可是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便听到整齐而又急促的步伐声不断向自己接近。在大约过了四分钟左右，他看到一支人数为三百名的精锐士兵携带着武器，环绕在高塔周围，躲藏在掩体里，所有人的枪口一致对准南面。
那里，是这座投降派基地入口所在。
“你不要犯傻！”章北看着这支生化人士兵，面色顿时变了，连忙劝阻道。
“我只希望不会有意外发生。”黄璜平静地说道，“剩下的五百名士兵被我安插在基地的四处，他们会配合抵抗军将基地里的所有投降派分子一网打尽。眼前这支武装，仅用来自保。我只希望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
说完，黄璜站在原地保持沉默，静静等待着抵抗军的行动。
章北此时意识到，三十年的时间，不仅改变了他的性格，更改变了黄璜的性格。对方虽然一如往日那般，言语不多，但行为方式早已不像他所认识的黄璜。想到这点，他也不再劝阻了，只是安静地站在她的身边，履行自己刚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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