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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火烧了很久。
久久不熄的火焰，似是在为这曾经的九黎之主、东夷首领、古神送葬。
占据了海风身体的老者一脸平静地看着火焰燃烧，看着火焰渐渐燃尽，熄灭。
本应烧灼一切的火焰中，却留下了两样焦黑的物件。老者伸手，那两样物件便顺从地落在老者掌心，黑灰的碳化物也被抹去，露出本来的面貌。
一把青铜斧，一颗怒目圆睁的人形头颅。
蚩尤的武器，和他从自己坟墓里带走的自己的头。这两样外物却被老者刻意保留下来了。
他抬头向天台以外的半空瞥了一眼，身形渐渐缩小——他手中的那两样物件也随之缩小。
待他缩成人类大小时，那两样物件已经如同两个小玩具。
他看了看脑中依然一团乱麻的唐雅，表情却有些复杂，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丫头……还让他老头子陪着疯一回。
目光一晃而过，落在郑隐身上，却只剩了冰冷。
郑隐依然没有回复气力。道炁咒的反噬不只是体力的剧烈消耗，更是精神力的严重侵蚀。这是只有他才能驾驭的超强咒法——当年父亲是这么说的。虽然他一直也没机会使用。
为三年前的自己打造的，当然不可能适合现在的自己了……郑隐苦笑。
他注意到了老者的目光，却根本没有理会的想法。
他也为对方的身份感到震惊，但随即也便释然了。
对方是祝融，是古神中最顶尖的一批，是被他心高气傲的同类们尊称为火神，逼得共工撞折不周山，直接导致了古神衰微、人族崛起的大能，是即便只剩了神魂，也能单凭一指碾碎蚩尤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存在，任何地哀求、怒骂、谄媚都没有作用，除了静待审判之外无法可想——但是，他觉得，对方应该没有理由对付自己。
他和对方除了偶尔的精神力接触外并无任何交集，而海风……
他郑隐还是海风唯一的朋友呢。
当然，是一班好学生郑隐，而不是黑影符师郑隐。
他不认为祝融会把他怎么样。对方不是蚩尤——哪怕是蚩尤也不会毫无理由地杀他。
“你……呵，小家伙有点生气。”
沉默半晌，终于还是祝融开了口。声音不算冷漠，但也算不上和蔼。
“小家伙在阻止我……呵，我这傻徒弟。”
郑隐竦然一惊。
刚刚经历的可称灭世的大战，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可怕。
徒弟？！
“你护住了那个小丫头，小家伙很高兴。”祝融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些，“小家伙没有朋友，我若杀了你，他也会和我闹脾气的吧。”
郑隐不说话。
祝融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哀和公孙徒已经在天台上等候多时。
“前辈。”
两人微微躬身，行后辈礼。
“若你们早来片刻，又何必我老头子出来救场。”祝融冷哼出声，“我这徒弟若有伤损，我毁了你们的阴间。”
“即便他死了，我们也会把他从阴间拉回来。”公孙徒道，“而且，我们不会让他死的。”
“只要前辈还活着。”
这话有些不够尊敬，但双方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如果海风死了，这身体当然就为祝融所有。当年最强古神之一，身魂俱全，若要执意为徒弟报仇的话，阴阳两界恐怕真就不得安宁了。
毕竟，十殿阎罗单独拿出来，都只是这位的后辈啊。
“别再动那些没必要的心思了，我那徒弟的问题，我已有办法。”祝融的目光刺了公孙徒一下，他可是一直知道公孙徒的那些心思，“给我向那十个老鬼带个问候。万年没见了。”
“会的，前辈。”
两人同时躬身。
祝融微微颔首，一团暴烈的气息猛然逸散开来。
伴随着这气息的爆开，祝融的身躯骤然化作无数纯白燃烧的火焰，火焰猛地窜起，却又似乎受到某种制约缓缓收回。片刻，最后一丝白火消失，现出海风一丝不挂的身躯。
只是，他原本光洁的身躯上，却多了一道道熔岩般流动的纹路，自胸前直延伸至手腕、脚腕，绘出一副宛若图腾的纹身——只是那熔岩般流动的古神之力很快便沉寂了下去，那纹路从四肢渐渐回缩，最终停留在他手臂、大腿的位置，颜色也变为黑色，一眼看去宛如变异的血管。
唐雅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惊呼一声慌忙捂住了眼睛。
“喂，外面……怎么解决的？”
郑隐听到了交谈，当然也知道两位主宰的驾临。不过他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只能躺在原地，问出了声。
“用了点小手段，他们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哀的目光望向楼下定在原地、一脸惊恐的学生众，随口道。没有幻术的遮挡，这些学生很自然地看到了高空中两种力量的争斗，还有天台上那足有是十米高的巨大魔神——他们来的晚了一些，正赶上蚩尤幻化魔神像被学生们看了个正着，否则他还不必去大范围地改换记忆，随便用点小手段就能搪塞过去了。
“……”
郑隐长出了口气，因为精神力枯竭而一阵阵刺痛的大脑也舒缓了不少。
“我看你不如想想怎么和海风解释，”公孙在这里留了几个监控法术，此时已经看完了回放，望向郑隐的目光不无戏谑，“让海风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就是坑了他一个多月的黑衣符师，他要怎么找回这个场子？他脾气可没那么好。”
“……”郑隐沉默。
如果说刚开始他还有点利用海风接触黑石议会的心思，到现在他已经是把海风当朋友了。对于怎么和海风解释这件事，他也是头痛的厉害。
“给你个建议，”公孙徒打了个响指，一个带着烫金玫瑰的黑色信封凭空出现，在他指间旋转着，“跟我混怎么样？或者跟着哀混？我和哀出面帮你解决这件事，保证不让海风有一点芥蒂。”
黑石介绍信？
郑隐认得那东西。
海风曾经当他的面拿出来过，貌似炫耀，现在想来可能也是对自己的试探——哀早就想给他了，但他一直没接。
“黑石议会的任务已经改变，”哀忽然开口道，“师傅们的意思是，我们将不止处理各地尸鬼两族相关的事务，更会面向人间的部分凡人、能力者和修士们，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为他们解决一些问题。”
“你的父亲是为守护而死，我们所在做的，也是守护这个人间。我们也在追求阴阳平衡。”
最后半句是在为他们的行为做解释。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黑石议会的成立绝不是一时冲动。他们肩负的责任重大，否则也不必由十殿阎罗组织五刹七犼来负责这件事——虽然过程有点儿戏。
（因为次要目的是节省阴间开支来着……这十二个大米虫在阴间占据怨气资源太多，都快影响普通鬼卒修炼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吗。但海风的事就不必了。”
郑隐笑了笑，勉力张开了手。那个信封于是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
这一瞬，他内心居然轻松了不少。
父亲的死，是在他心中压了三年的一块大石头。事到如今，一切的罪魁祸首都烟消云散了，他心中的执念自然散去，所剩的，便是继承父亲遗志，作为所谓的“正道人士”，继续默默保护这个人间了。
或许终有一天他会步上父亲的后尘，会在某一场战斗中形神俱灭、尸骨无存，那时，或许在某处他还能见到父亲，能笑着继续对父亲说出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
您看，您应该为我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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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
恶心……
翻江倒海的眩晕感让他想吐，但胃部和喉咙却仿佛失去了控制，连简单的痉挛都做不到，让他所有怪异的感觉都停留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迫切地想起身，然后吞点什么好让自己吐个痛快。这么想着，他突然就睁开了眼。
刺目的阳光让他流泪，阳光的照拂却又让他恋恋不舍。
麻木的四肢和器官渐渐恢复了控制，那股恶心干呕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活着真好……
“海风，你醒啦。”
有点耳熟的女声让他已是怔住。还在隐隐作痛的脑海里不断翻腾，努力地在那些混乱的记忆中寻找着目标。
哦，是唐雅啊，我的同桌。
她的声音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海风努力地偏了偏头，却忽觉身下有些异样——
准确地说，是头部以下，柔软地有些过分。
他努力地向后仰了仰头，于是正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脸上带着惊喜和残存的忧虑——还有点羞红。
他发誓从没有哪个女生对他表现过这么复杂的表情。
“你……”
他想说什么，脑海中星星点点的记忆却渐渐恢复。
他想起了自己在教学楼的疯狂，想起了自己面对蚩尤冲锋，还有舍身挡住的那一掌。
包括祝融接管身体之后，作为旁观者看到的一切，自然还有祝融心里的想法。
要不是为了这小姑娘……
他咽了咽唾沫，心中突然有点慌。
但随后他就彻底的慌了。
他早就发觉了身下传来的触感不对。但混乱的大脑到现在才为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没穿衣服！
风凉的感觉告诉他，这个“衣服”包括了内裤。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重要部位，唐雅的脸登时红了一片。
“我……”
“你别说话。”
唐雅突然打断了他，抿了抿嘴，似乎拼着极大的勇气，伸手探向了他的身体。
海风蓦然一怔，脑子登时就乱成了一片。
喂喂喂，怎么回事儿？这姑娘是要干点啥？趁人之危吗？难道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有性教育所以对自己健硕的男躯产生好奇了？就算是你给我膝枕我也不能没有原则啊……
这么想着，他抬了抬头，捂住关键部位的手稍稍松了一些。
我是想努力反抗来着……但我没力气了。对，没力气了。他如此想。
但唐雅的手却在海风怅然夹杂着失望的情绪中停了下来，停在了他的腹部。
那里本应血肉模糊，但祝融意识回归的时候，顺手堵住了那个窟窿，那里的血肉，比起周围来说似乎要白一些。
“你个笨蛋……”
她轻抚着那块皮肤，咬着唇轻轻呢喃。
“……你说什么？”
海风抬头，一脸疑惑。
能力者那敏锐地听力似乎已被某人随手扔到了垃圾堆。真希望他以后永远用不到它。
“还疼吗？”
唐雅无视了海风的提问，抚着海风的伤口问道。
“那儿不疼，”海风笑了笑，只是看起来略狰狞，“头疼。精神力损耗过度了。”
以凡人身躯强行承载古神神魂，代价可不只是打破平衡那么简单，他的精神力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几乎是遭受了酷刑般的折磨，祝融的神魂将他的精神力挤压到无处可去，几乎崩散——他毫不怀疑祝融已经在全力收敛，但他也同样毫不怀疑，只要再有这么两分钟，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力就会崩溃，祝融就会得到一个完美的新躯体。
“……以后别这么傻了。”
唐雅看着他，把手放在他太阳穴处轻轻揉捏。
“你也别哭了，眼都哭肿了。”
他努力地抬起手，艰难地拭去了唐雅眼角的泪痕。唐雅任凭他伸手，没有躲避。
“我不后悔救你，真的。”
他冲唐雅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满足。
“海风，醒了吧。”
海风的手僵在了半空。
唐雅刚刚记起旁边还躺着个灯泡，忙擦了擦泪避开了海风的手。
海风脸色一黑，讪讪地收回手，语气不善道：“亲爱的郑符师，你故意的吧？”
“……抱歉，我以为你们没什么关系的。”郑隐的声音传过来，语气依然淡漠，却让海风有一种踹他两脚的冲动——他而不是他的对头们有这种情绪的时候可不多——“‘我对她没有特别的想法’，喏，某人说的。”
郑隐还特意模仿了海风的声音，真是惟妙惟肖。
“你过来！老子不踹死你！”海风闭着眼，躺在唐雅的怀里大叫。
“你过来踹我啊。”
“你过来！”
“你过来。”
两人仿若小学生般幼稚地喊了半天，片刻之后，一齐大笑。
“我不管你是一班学生还是什么黑影神秘人，反正你是郑隐，你是我海风的朋友，兄弟，没错吧！”
海风抬头望天，大喊道。
“……没错！我郑隐，永远是你海风的朋友，兄弟！”
郑隐愣了片刻，随即望天大喊出声。
两人之间那小小的隔阂于是涣然冰释。
“哎，有衣服吗，借我件穿。”
海风扭头看着躺在冰冷地板上的郑隐，忽然就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有也不给你。”
郑隐翻了个白眼。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那种目光……真让人不爽啊。
其实……他也应该有温暖的膝枕的。
纯白的倩影在他心中倏忽而逝，却又款款迈步而来。
你现在……又在哪儿呢……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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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章，第一卷正式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