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说了，你不必担心我会杀掉你。我姑且算是个好人，就算你是克隆人又有什么关系？你没有对我不利，至少你告知我的情报如此……（深深吸气）用不着担心，也用不着尝试激怒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开枪杀死你，至少这点我能够发誓。”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却连自己都没能听清楚这一切。
究其根本，他只是想说话罢了。无非是害怕一旦停止倾诉，世界就将崩塌……
“我会说的。”
“刘颖”眼中渐渐有有了情感。
她瞄着许佳，一笑：“我一定会回去的。”
“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
“都结束吧。结束吧。”
一板一眼地说了这些，她歪一下头：“你还记得这些吗？我猜，你一定是记得的。”
“……”许佳嘴角稍抽。
“你写的？”（许佳）
“是你的记忆。”刘颖却抬起手，勾着手指轻轻敲着太阳穴：“我读到了你的记忆。”
“我是为了安抚你的情绪、平复你的感情才被制造出来的。”
“这是你记忆中印象非常深刻的三句话。我甚至知道它被你在一个笔记本上发现——它是你的笔迹，你亲自写下了它。然而，如今你却很焦虑。因为在你所经历的一切事中，从没有过适用于这三句话的情形。尽管，此刻你的心情也非常的绝望。”
她笑意愈浓：“你觉得你所认知世界的一切都与之前不同，甚至连记忆都仿佛出现了偏差。”
“你很害怕……”
“这一切，都是时空错乱产生的副作用。”
女人再次展开双臂：“你完全不必忧虑，也没必要继续烦恼。你所经历的一切，所猜疑的全部问题，都可以由时空错乱得到很好的解释。刘颖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时空错乱；新龙魂团之所以会遭遇险境，是因为时空错乱；孙吾之所以会关起你，蔡安娜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时空错乱；李子明之所以会变得越来越疯狂，同样是因为时空错乱——甚至。连你听到的这一系列声音，感受到的这一系列痛苦，经历过的这一系列精神折磨，也全是时空错乱招致的结果。”
“在南极，磁场始终如此。”
“我们克隆人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收集资源，就是为了让人类得到幸福。”
“我希望能给予你幸福，这份写在基因中的意志，绝非虚假。”
“……”（许佳）
许佳侧坐在地上，仰面看着“刘颖”。
他半抱着枪，枪口也对准了她——许佳用力眨了两次眼睛，这才咳一声出来，再恍惚动了动嘴唇：“倘若这一切是真的……”
他突然发问：“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破绽？”
“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的。既然能看透我的想法，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完美无缺。你完全能让我永远识破不了真相，可为什么——？”
“又一个问题。”刘颖笑了。
“你知道么？像我这样的克隆人，是没有任何弱点的。”
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许佳，一如曾经。
但在此刻的许佳眼中，女人所展现的一切，却都虚幻得仿若泡沫。
“想知道我和你心目中那个刘颖的区别在哪儿吗？”
如此问着，她将两手抓向枪口，使之更加平稳地对准自己的胸口：“我不会死。”
“你们旧时代的镭射步枪杀不死这个永恒的我。我存在，理由则只是因为我存在——和你不同的是，我的肉身不会消亡、我的灵魂也同样不会泯灭。”
“……这与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不相干。”许佳警惕地瞪着刘颖。
“你说，我本可以做得更完美无缺。”（刘颖）
女人笑着，她将镭射步枪的枪口下移，终于指向了自己的小腹：“开枪吧。”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他叫了一声，可刘颖却依旧微笑着，且略略倾身，将本压着枪口的左手，轻抚向了许佳的脸颊。
“你杀不死我。”
她道：“可我得向你证明我的话是真的。”
“倘若我无法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即便我再说再多，你也一定会继续犹豫、继续怀疑这份真心吧？”
“……”许佳哑口无言。
“你杀不死我。”刘颖又重复了一遍。她抬手轻轻挽动头发，再一撂，使之自然下垂：“开枪吧。我得向你证明这个——我是克隆人与你们人类不同。人类的发明创造伤不到我丝毫——除非你知道我一定不会死。否则，此刻的交谈便毫无价值。”
“……你。”
很不小心的，许佳咬了下舌头。
他“嘶”地倒吸口凉气，血液的腥味，却很快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尽管，这一切只维持了很短一瞬。
许佳半咬牙齿，颇感觉到了这份怀疑与担忧的压力。他始终不敢相信刘颖——正如她所言，倘若没有个货真价实的“事实”提供证据，即便对方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自己也终究会在短暂的将信将疑后再度开始焦虑……
“……”他沉默地抬起视线，瞧向刘颖，却只与她那温柔的微笑相触。短暂接合，便再次闪躲。
“我可以打手吗？”他问。
“你想以防万一？”刘颖笑着稍歪过头去：“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们不是已经将全部都摊开了说么？”
“我不想你死了！”（许佳）
“我说过的，我是不会死的。我是克隆人，克隆人是永远不会死的。”如此重复着先前的话语，刘颖收回手，向后退，进而一步一步地，继续后退：“这就是我要你拿枪过来的理由。如果你有一柄枪，就得找机会开火——否则，一把永远都派不上用场的枪。在故事里只算是笑话。”
“……”许佳傻傻地盯着，一会儿看着手中的枪，一会儿又看看刘颖。
“还是说——你选择就此忘记我说过的这些话。不再追问，从此与我继续糊涂生活在一起，直到我确认你的心情完全平复，将你催眠，将你带出南极——我倒是推荐你这样做。毕竟，人类都很软弱。不止你如此。”
“我？”
许佳扬起了眉毛。
他嗤笑道：“我？软弱？”
他一挥胳膊，连带着枪口一并摆动：“我从没软弱过！你当我杀了几个人？！”
“既然如此……”
刘颖温柔地注视着他。
平静而温顺，柔和而安静，就像是，一层泛荡在水面间的涟漪。
“来。证明它吧。”
“……”（许佳）
刘颖再不言语。
她的表情毫无惧色，她的目光中毫无恨意，她不似人类。若是人类，当面对死亡的压力时，即便再怎么坚韧，也总该表露出或恐惧、或愤怒、或憎恨的情绪——然而这一切在她眼中却通通不见。透过那淡漠的视线，许佳仿佛只寻找到了……她所象征的，所谓虚妄的永恒。
“你真的不是刘颖？”
“在你眼中，我是的。”
“……你真的不是我曾经的那个刘颖？”许佳仍不死心：“其实，你是的吧？”
“我不是。”刘颖闭上眼，轻轻摇头：“如果你指的刘颖是那个天真无邪，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你赶出科考站的女人。那么，我不是她。”
沉默许久，于是门厅也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寥。终于，当她再次睁开双眼，重又将视线扎向许佳——就在这仿佛与窗外的黑色一并无止境的凄凉中，刘颖再次发声：“又或是，你想要的其实是安慰。而非真相？”
“我说了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可许佳却端正枪，脸一横，手指稍勾，一次未成，就再像是终于决定好这一切似的，狠狠扣下了扳机。
哧——！
一刹那的激光，仿佛取缔了这科考站中一切灯光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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