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扑火飞蛾(三)

直到现在,李子明都觉得所谓的南极徒步旅行其实是一个阴谋。

他们带着雪橇车,还带着狗。

在空阔荒凉的南极大陆,哪怕大家都坐上雪橇车,被狗拉着在雪原上驰骋,也必不会被外界的人发现。

正因如此,这场根本没法证明自己真的徒步旅行过的徒步旅行,才正应称之为一场笑话。

王南山为什么没考虑到这些?

啊,他说过。说只要我们无愧于心,其他人的怀疑或指责就奈何不了我们。可问题是——谁来南极玩儿这个只是为了“无愧于心”呢?大家无非是想成名、想证明自己、想得到大众的赞美,还想创造足以留之后世的壮举罢了——说到底,谁会真正看重所谓“征服南极”的事实呢?大家想要的,无非只是名誉罢。

正因如此,李子明才越来越觉得这一切是阴谋。

主谋者,其实并不在乎这场所谓“新龙魂团徒步征服南极”的壮举能否实现。那些人,他们只想将大家骗来南极。

正因如此,新龙魂团才会被给予如此多的设备、工具及补给品。

可问题是,这起阴谋的主导者到底是谁?

中国政府?不,他们没可能那么无聊,更绝不会对国民如此残忍。更何况,有些事站在政府的角度看,是很难被插手处理的。BE集团是跨国公司,再加上协助此次徒步旅行的多国人员和参与此事的各国企业并不在少数。单个政府想同时收买包括本国、中立国、敌国在内的各个企业,进而将十个人的死瞒天过海,这简直荒谬至极。

“……”

又想了想,李子明感觉唯一有能力、也有想法推进这件事的,只可能是BE集团。

且不说很早就有BE集团其实是汉奸公司,将很多国内情报出卖给其他国家的谣言;单从谁能从此次事件中获利更大的角度看,便不难推断BE集团在此中的所作所为。

BE集团有布置阴谋的手段,因为它是全世界最大的资本集团;BE集团有实施阴谋的能力,因为当初第一个龙魂团的败亡,便是自它而起;BE集团也有推进阴谋的能力,王南山去过的那座南极科考站名义上属于国家,却实际掌握在BE集团手中,那儿的科学家是BE集团的手下,搞不好也是汉奸——这样一想,说不定连自己在这儿看到的那些也是……

“你在想什么?”

突然,马荣梅很关切的问。

“没。”

李子明惨淡一笑:“没什么。”

过会儿,他重复道:“真没什么的。”

搞不好,自己在这儿看到的也是BE集团的布景。

那些人,通过某种手段在南极大陆上布置了一系列的布景,用于欺骗并杀死我们……

妈的!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李子明愤恨的轻咬嘴唇。

他不觉得这十个人有被BE集团如此关注的必要。

因此,所谓布景、所谓恐吓和吓唬,绝对是假的。往这个角度考虑本身就是错的。

正因如此,李子明才开始沿着更黑暗,但也更符合实际的方向思考——也许,南极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这样的了。在尚不知南极是否已恢复常态的时候,为了某个目的,BE集团擅自说服并贿赂有关部门允许新龙魂团横穿南极……

“可如果是这样,那那个科学家呢?”

“嗯——?!”

马荣梅突然转过头来:“子明,你……你想到什么了?”

“……没事儿。”

他忙陪笑道:“我只是自言自语。”

“你说——那个科学家?”

马荣梅一脸担忧的样子,她小心抱着手:“是不是真想到了什么?能跟我也说说吗?”

“……没什么。”

李子明垂下视线,怔一会儿,才继续傻笑。

他道:“真没什么的。”

“都到这地步了,你还瞒我!”

马荣梅有点儿急了:“你难道不相信我吗?你明明都说过的——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你”

“我爱你。”

李子明倾身抱住了马荣梅的身子。

哪怕隔着厚厚的防寒服,他也好似能感觉到女孩的体温。

“好。”

他道:“我跟你说。”

顿一声后:“虽然我确实没瞒着什么,但既然你想听——为了你,我什么都说。”

“我是在想,那个科学家有没有可能是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毕竟,你也知道的——科学家这类人除了智商什么都低。我听说那帮人中的大多数情商都有点儿问题,爱钻牛角尖儿,为人还特别的耿直、偏激、不讲理。所以我就想他是不是在南极呆傻了,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折磨咱们……”

“哧。”

前边赶狗的刘勋没憋住笑。

他大声笑道:

“瞧你这话说的——就算咱们真能到那个科考站。可我要是那科学家,我要是还听见了你的话,但凡听到了,我肯定不准你进去!”

“可他不是听不着嘛。”李子明打趣了一句。

“嘻……”

马荣梅也笑了,但笑一会儿,她却突然轻攘了下李子明的胸口:

“你这可是污蔑。”

她道:“谁说智商高的人一定就情商低?”

瞧了他一会儿,这姑娘才含情脉脉地补充道:“你智商这么高,可情商却不低。”

“啊?哈、哈哈……”

李子明佯装捧腹大笑。

这会儿,他唯独没说的是,其实在他自己眼中……

“你说我情商不低,那可不一定诶。”

但明面上,李子明却并未将心中的焦虑直白表现出来。

停一声后:

“说不定,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说不定我只在乎你们俩,还有我自己——要不然,我干嘛不带着大家一起走。而只咱们三个……”

“……”闻言,马荣梅面色一黯。

她眼中沁着悲伤。

这份情绪在雪橇车上捆绑着的大灯的光照间,被映照得无比凄切:

“他们……”

过会儿,她道:

“就算其他人都不行。可至少小梅……子明,所以说,难道咱们真的连小梅都不能带走吗?”

“……我很抱歉。”

李子明怔怔的看着马荣梅,这才再次抱紧了她的身子。

他在这女人耳畔轻语道: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该怎么说服他们?该怎么告诉他们我们要带走粮食,还要将他们自己留在那儿?还有,我们又该如何保证身在不同时空的他们,在和我们长时间相处后,会不会产生什么别的反应?……最重要的是,不按照旧时空的步骤走,这或许是咱们唯一的生机。”

“可是!可要是带走所有人,时空不就已经被打乱了吗?”

“但他们并不是我们的同伴。”

如此说着,李子明将嘴唇压上了马荣梅的右肩:

“他们是假的。”

他又说:“在现在的时空中,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同伴、有他们自己的人生。我们不该干涉这些,我们只想回到自己所处的时代去——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在我们的时空中小梅并没有死,而是已经逃到科考站里正在等候我们。倘若如此,要是咱们再带着另一个小梅过去和她相遇……天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马荣梅默然。

但是,她却并非被说服,而是从心中萌生出了更大的不安。

她问:“但我们真能回到我们的时代吗?”

她又道:“更何况,在大家差不多都死掉了的现在;再回去,还有什么用?”

“……我们还不知道时间是怎么变的。可既然前路是未知的,就总还会有希望。”

李子明的心脏扑通直跳。

他在恐惧。可却也有一团炙热的火,在心中燃烧。

……虽说,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追寻希望的旅人,亦或是扑向篝火的飞蛾。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对马荣梅说之所以不带其他人,是因为觉得那些人无关紧要,都是群碍手碍脚的废物。

于是,他道:

“不带着大家,我们还有希望回到过去;可带上他们,我们哪有可能回到过去?”

“这个时代存在着我么?如果,我和我相见、你也和你相见。我们彼此间究竟是会相安无事,还是我俩会因逻辑悖论而瞬间消失?”

“我自认为这里是平行时空。”

说着说着,李子明的声调愈发焦躁:“可也不一定绝对是。”

“虽然咱们已经将帐篷那儿的东西都弄乱了,可谁知道我们究竟是处在现实、过去、还是平行世界?”

“正因如此,既然来的时候只有三个人;那回去的时候,为了还有能回去的机会——这一次,就还只该是我们三个。”

停顿一声:

“更何况,继续留在他们身边,这固然很好。可谁知道在他们身边是否会产生悖论,会否导致我们的最终消失,甚至是导致我们之前在帐篷中看到的两具尸体,其实包含了我们三个里的其中两人?”

说到这儿,他惨笑道:“我不想因暂时的安逸,拿你们两个的命冒险。”

“我绝不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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