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照顾了李子明一段时间。
说是照顾，可其实他不过是将后者放回到医疗床上，再在自己那侧无聊的等待李子明苏醒。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等了一段时间，又兴许没有，但总之，李子明这人最后倒姑且是慢慢醒了过来——哼，算他背运。
这种时候，死亡才是人唯一的救赎。
只要还活着，便得受罪。
这般想着，许佳轻揪了揪自己胸口处的衣服。他有点儿热了，身上的汗好像也越流越多，总之就是既烦躁、又无聊。
“唔……”
李子明难耐的呻吟了一声。
好嘛，听着就很无聊。
当然，许佳现在不着急。孙吾刚才给他往取食口那儿放了一瓶酒，这正合他意，眼下已经够闹、够阴郁的了，要是连点儿酒都没有，许佳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熬过今后的日子。被关在医疗室里，这绝不是什么痛快的事……
这般想着，他顺手拿起自己刚才放在床边的酒，他将酒瓶上面的瓶盖咬着再用力一扳。花了一小会儿，便将瓶盖整个儿拔了下来。
“李子明。”
他俯视着那个躺在床上的病患，叹一声后，又缓声问：“你说，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李子明……就好。”这个男人已经完全醒过来了。
只不过，他的精神仍有些萎靡。
“那好，李子明……”
这般说着，许佳重又咀嚼自己叫的这个名字。他反复想了会儿，却总觉着这其中的滋味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儿。
于是，他改口道：“算了，反正就咱们俩。我还是继续喊你‘你’吧。喂，我说你——你刚才说你们王队长，就是咱们俩都认识的那个王南山被怪物杀了。这事当真吗？”
“是真的……”李子明的左眼梢抖了一下。
旋即，他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
“……”许佳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他深呼吸一口，再叹一声：“也罢。反正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回事儿。”
“是啊。”李子明仰躺在医疗床上。
他眼睛空洞的盯着天花板，声音也依旧压得很轻：“我现在，也已经想通了。”
“那之后，你们几个人又怎么了？那个怪物把王南山拖走吃了吗？”
“我不知道。”
李子明声音喃喃：“王队长被咬掉脑袋的时候，我们都懵了。大家都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直到那个怪物开始将舌头探向王队长的身子，用舌头舔他的血，我才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去把刘勋他们推开，还拉上了帐篷。”
闻言，许佳一愣。
他将酒瓶撂在床上，手把在瓶身上：“可是，这么做不就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了吗？”
“……你觉得我们有退路吗？”李子明惨淡的笑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脑子当时简直像蒙了一层油。因为走的时间太久了，所有人都是，心里面很烦、还特别的乱，孙哥他明明说过外面有怪物，而且，那阵看似是风的东西我们也明明都和他一起经历过……可是，我们却还是……”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许佳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再说，咱们仨现如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团结起来活下去吗？”
“是。确实是。”
李子明的嘴角咧着，可他的表情却完全不像在笑：“我在反省。可能的话，我真想再回到那个时候——要是孙哥他现在愿意原谅我，叫我给他下跪、磕头都行！让我自己扇自己嘴巴也行！只要他愿意原谅我……嘶，我什么都无所谓。”
“然后呢？”
“然后？”李子明哭丧着脸，却也仿佛在心中暗自酝酿出了一丝希望：“然后，咱们三个就团结在一起……”
“没说这个。”
这种事，即便李子明会相信，许佳也肯定不信。
在他想来，孙吾现在一定是怕自己、怕BE集团，更怕国家怕到了极点。换位思考，许佳也不认为自己处在孙吾的环境里时，会冒冒失失地把门打开“将功补过”。
“我是问，你们剩下的八个人后来又怎么了？”
“我们？我们当时……我们，当时。我们几个缩回了帐篷，然后……”
李子明的目光，渐趋涣散。
他胸口低低起伏着，呼吸声也仿佛越来越缓：“然后，我们好像一个接一个的哭了出来。外面依旧是风声，我们都听不到怪物的声音，但是，当时我一边哭却一边猜，我想——我们肯定要完了。”
“然后呢？”许佳抬起脚，他将左脚踩在自己这边的医疗床上，同时还抬手轻轻掐起了下巴。
“慢慢地，外面的风声停了。我也渐渐恢复了力气，我就又挤过去，推开一边哭一边抓紧帐篷口不准我过去拉开的刘勋和王森娜，我把那儿打了开来。往外看过去——雪地上什么都没有。看不到雪、看不到骨头，更看不到王队长的尸体和从他那脑袋和身子里流出来的鲜血。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那个瞬间……我甚至怀疑是我们所有人看错了。”
“那他们怎么说？”
“我问过了大家。”李子明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结果，他们还是记得刚才发生的事。你说，这世上可能突然出现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幻觉吗？……肯定不可能吧？”
“你有没有出去看看？说不定冰面上还有那只怪物活动过的痕迹。”
一个孙吾，一个李子明，两人都说他们遇到了所谓的怪物。这样想来，外面莫非还真有怪物不成？
许佳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他总感觉这很不靠谱，毕竟，蜥蜴或蜥蜴一类的爬行类理应是冷血动物——在南极，它们没有足够的皮毛及体温系统予以保暖，这意味着只要在南极深处待上一会儿便会被冻僵、冻死。可是，孙吾和李子明他们两个却都一口断定那所谓的怪物正是爬行类的、黑色外皮的、无毛的生物……
难道说，又是BE集团在捣鬼？
许佳又开始怀疑刘颖了。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事到如今，他却还是忍不住将未知的事情往刘颖身上赖。
“没有。我们谁都没敢出去，我们很害怕……”
说到这儿，李子明嘶地抽了一下鼻子：“王队长死了，孙哥说是出去转风，可外面有怪物，我觉得他肯定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还留在这儿的就只剩下我们八个了——但问题是，我们都是才爬过一次珠峰的新手，个别人甚至连珠峰都没去过，只受了一些训练。这样的我们，哪可能活着走出南极呢？”
“那后来呢？”
直到这儿，许佳都没听出他的话里有什么毛病。“你感到绝望，所以就和你的同伴们一起在帐篷里待着了吗？”
“是的……我们等了很久，既等风停，又想等孙哥或王队长回来。那时，我们多希望王队长能从帐篷外边走回来，像平时一样大声笑着和我们说他遇到的事、见到的人，我敢说，我们这支队伍中没有一个人不是因为王队长才加入团队的。即便王队长他回不来了，就算孙哥回来也好——只要我们还有能领队的人，就算那只怪物还在，我们也不怕。但是……”
越说，李子明的声音便越哽咽。
讲到最后，他下咧着嘴抬手捂住上半边脸：“但是，我们谁都没等来。孙哥不在，王队长也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们只剩下了我们，我们一直坚持着、一直坚持着，帐篷里的食物吃光后，我带着刘勋鼓起所有勇气，我们到外面去拿了新的食物。可是，这还能坚持多久？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极夜再像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我们所有人。我们绝对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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