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极旧闻(下)

八月十一日。

A在日记中哭得死去活来。

她说六号死了,她也不活了。

她说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她说六号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她,她说她不活了。

这是A写过的最长一篇日记。日记中以大篇幅描写了她与哑剧演员性交时的场面,却意外的不令人感觉自己是在读所谓的黄色小说。

看着她的文字。当时,还是高中生且血气正旺的许佳只感到了刻骨的寒意。

屏幕中经由相机拍摄的日记原文,仿佛不是在以浪漫而矫揉的词句描绘着男性与女性的性器,而像是在写一只猩红的大蜘蛛——或者说,许佳从那长达三页的文字中只看到了一只肥大且生着绚烂花纹的巨大蜘蛛,趴在那儿、静在那儿……却又好像随时会爆炸开去,从腹中和节肢中喷溅出杀人的毒液。

八月十三日。

A再三强调哑剧演员的尸体只属于她。

她再三强调:“她们想都别想!”

八月十六日。

A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虽然B的极地工兵铲在她手里,但她认为还活着的另外两个女人正在谋划一场阴谋。

她说,自己绝对不是两个人的对手。

她一如往日地埋怨为什么她们俩还没疯,她一如既往的对还活着的人进行了抨击。她说她们是畜生,是没良心的杀人狂,她还说从前就听说女人的心理素质比男人更强、能承受的心理压力也比男人更多,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A说,自己绝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

八月十九日。

A骄傲地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她表示,在煮肉吃的时候自己突然偷袭秒杀掉了流量明星(女)。

她说,虽然在国内时她很喜欢流量明星的电视剧——但喜欢和爱完全是两码事。

倒不如说,既然这个女人平白接受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喜欢。那么,她也该稍微奉献一点儿出来——譬如说,她的这具被冻肉喂养得白白胖胖的身体。

八月二十日。

A表示,女记者终于疯了,现实已经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她还剩六号,还剩这个流量明星,再算上女记者,她有充足的信心坚持到极昼开始。

A认为极昼开始后,即便希望渺茫,她也还是有机会找到企鹅。只要能一直坚持下去,想搞懂那个摄影机也是迟早的事,里面的电池不是说能坚持二十年吗?我能活着的,我会活下去的。

我会连同大家的份,活下去。

你们将与我同在。

八月二十三日。

女记者始终拒绝进食,A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这个人拒食时间越久,就越瘦。

八月二十四日。

从这一天开始,A的日记也开始变得简洁。

除了偶尔会描写帐篷里的东西,且一次性描写很长时间外,她便再没有留下更多有意义的信息。

九月二十二日。

A满怀期待的盼望着极昼。

她说,她知道的东西很多。她还说,既然极夜时间这么久,那他们一定是困在了极点,既然如此,那么极夜应该明天就会结束了。

她说,外面现在的温度似乎很高。

她还说,快了、就快了——很快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走出去。

走出这里。

走出去。

活下去。

……

九月二十二日,是A日记的最后一篇。

一遍顺下来,许佳只感到害怕……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女人,一个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已疯掉,又或许至今还未疯掉的女人——持着工兵铲,咧嘴笑着,在阳光普照的南极点缓缓前进、慢悠悠地闲逛……

“……”

这便是他最初想来南极点的理由。

与爱国,与为了祖国和人民,与为了人类科学的进步都无关——从高中开始便潜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颗悸动着冒险精神、渴求着疯狂、追寻着死亡的灵魂在燃烧。他期待着能在世界的尽头和那个疯狂的女人相遇,他希望自己能遇见她、抓住她、杀掉她,他想证明许佳是比所谓的杀人狂魔更优秀也更强大的存在……他的心渴望着非凡。

后来,这个念头便渐渐冷却了。

等上了大学,成为学生,开始每日颓废与汲取知识两不耽误的悠闲人生后……许佳便逐渐懈怠了。

可是,在与眼前的这个男人相遇、相见的瞬间,他却没来由地又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的心愿。

“南极徒步旅行?”

他端正姿态,将自己从刘颖离开的失落和惶恐中勉强拽出。这才简单翻看起了男人的护照与旅行团证明。

“王南山,2009……”

一边提防着对方的袭击,许佳一边将所需信息迅速扫过一遍:“现在这年代,还有人敢搞南极徒步旅行?”

“其实我也不信。”男人狡猾的笑了。

他又摸了摸大衣,从紧扣着的大衣内侧小心拽出块电子板来:“这是BE集团总裁,罗飞翔先生为我们颁发的南极徒步旅行特许电子证明。只要按一下上面的按钮,就会出现罗飞翔先生的影像。”

“这项技术已经民用化了?”许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还没有。”

男人很和气,也完全没有想突然冲过来打爆许佳狗头的意图:“我们是自作主张的。此次旅行,我们同样为自己起名‘龙魂’。呃,那个……”

“我叫许佳。”许佳温和地向他点了下头。

和刘颖的那次不一样。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乃至于他拿出来的东西都没什么能让他怀疑的。

“龙魂。嗯……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许佳就好。”

“呼。那么,许佳……你还年轻,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二十年前发生在南极的‘龙魂事件’——总之,在二十年后的现在,国内有很多人认为是时候用行动证明长时间的禁令是毫无意义的,而我——我也认同这种声音。”

“嗯。”许佳笑着摆弄一会儿电子板。他按下屏幕中央的虚拟按钮,很快,一道垂直且完全由不同频率光斑组成的影像便呈现在了两人眼前。

嗡嗡——

“许佳。”

影像中穿着黑色西装,打着深红色领带的圆框眼镜男子便是BE集团的第二代总裁——曾几何时,许佳曾多次在网络媒体上见过游戏玩家恶搞的“不充钱就不能变强,充了钱你才会变得更强”的有关罗飞翔的恶搞图片。他倒没料到自己竟会在今天以这样一种形式听这位BE集团的老板,同时也是名义上自己的老板的人布置任务。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嗯……我这里有一个额外工作要交待给你。他已经将来意都对你讲了吧?我想说的,也是他说的那些。”

“我们BE集团希望你能从给养中取一部分交给他。只交给王南山一个人,如果他还带着其他人来,就什么都别给他们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让他在门厅等着就好,假如你没有多余的给养了,随便给他一件能在之后让我们辨识的信物也好。让我知道,他们的确曾到过南极点,曾到过你那里——记住,这是国家级的重要任务。你不能拒绝或推辞,BE集团必须为国家确定南极现在的状况,最重要的是确认南极现在是否还有……唔,坏事发生。”

说到最后,罗飞翔靠在办公椅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接下来的事,你自己做主,我唯一的要求是不要让王南山往里面走——里面的都是国家机密,这一点我已经对他交代过了。唯一的例外是——如果,这些人遇难后找到你这里请求援助,你直到那时才可以给他们提供帮助。可即便如此,也绝不能泄露半点研究机密,知道了吗?”

“好了。”

说完一整句后,罗飞翔深呼出一口气,身子则重又陷回到宽而极具弹性的办公椅中。

吱噶、吱噶——

办公椅吱吱作响。空无一物的宽阔办公桌,则似乎象征着许佳大学时代的那段疯狂岁月——他曾往BE集团代理的名为《21世纪的曙光》网游中投资超过五千块,寄希望于从扭蛋中开出政治类角色中最稀有的拥有两个攻击技能、一个反击技能的弗拉基米罗维奇。那五千块全打了水漂,虽说他倒是把同属于东欧系的稀有角色尤利娅倒是开出来不少,可开出来那么多根本没用啊!

呲——

伴随着罗飞翔的点头,视频结束了。

罗飞翔之所以要录下这段录像,正是为了使许佳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

既然如此,(耸肩)许佳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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