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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拉并不认为自己被“诱拐”过，更不用说“囚禁”了。
但她没有与继父争辩。
因为她觉得，只要把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告诉继父，就足以证明狄里克等人的清白。
她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做这件事。
继父自始至终都在认真地听着，未曾打断过她。直到芙拉的讲述结束，他仍然只是默默地低头思索，仿佛在消化她刚才讲述的内容。
二楼，原本喋喋不休的弟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安静下来，可能是睡下了，也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母亲则一直没有出现，或许依然在因芙拉的“不懂事”而心存愤怒。
芙拉端起水杯，小口啜饮，同时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生活。
重新回贝鲁研究所看来是不大可能了。继父显然对狄里克等人抱有很深的成见，纵然芙拉能够解除其中的误会，怕也很难让他完全放心。
等到新年的假期结束，她应该就要返回中央学院继续中断的学业。多半会因擅自缺课的行为而遭到校方处罚，但如果能得到继父的庇护，倒也不至于被开除。
生活，会变得像这次离家之前一样安稳和平淡，不再有比目鱼计划，不再有贝鲁层，也不再有希恩。
——要彻底告别这段经历，变回从前那个乖女孩吗？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芙拉。”
“嗯？”芙拉被继父的呼唤打断了思绪，“什么？”
继父迟滞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措辞。
“你是说，参加那个实验，让你丧失了一些记忆？”
芙拉点头答道：“是的。”
“知道是哪些记忆吗？”
“不是很确定，不过……嗯——”芙拉沉吟片刻，“大概……有点方向吧。”
继父没有接话，而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比如……狄里克说我曾经从学院图书馆的顶层跳下来，但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
“就是一种……好像曾经发生过，可是又想不起什么细节，这种感觉。”
“跳楼的原因呢？”
“似乎是有人在追我，但想不起是什么人。”
继父停顿了一下，又问：“这些事，那个叫狄里克的人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当时就是他把我救下来的。”
“他没有告诉你？”
芙拉摇摇头，说：“他怕告诉我之后会引发不良反应，之前有志愿者因此发疯的先例。”
继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盯着芙拉的双眼看了一阵子，仿佛在掂量她说的这些话有几分可信。
他那略显阴郁的目光引发了芙拉的不安。女孩转回头，避开这充满侵略性的凝视，重新将水杯送到唇边，从那微小的遮挡中获得了一点安全感，却没有把水倒入口中。
大概是因为始终无法看出什么端倪，继父便放弃了这无意义的行为，转而问道：“需要去医院吗？”
芙拉愣了愣，摇头答道：“不用了，只是崴了一下而已。”
“那就先去休息吧。”
“贝鲁研究所那边……”
“我不会太过刁难他们，但我没办法左右内务部的态度。作为科研机构，他们这次的行为已经严重地越界了。”继父轻轻笑道，“去休息吧，等下我让保姆给你送点吃的上去。”
芙拉无奈起身，向继父告辞，然后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爬上二楼。
母亲用低低的声音唱着儿歌，似乎在哄弟弟入眠。声音若有若无，显得异常遥远。
芙拉犹豫了一下，拐进了自己的卧室。
坐在一楼沙发上的男人收回了锁在少女身影上的目光，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你好，瑟克兰特中尉吗？我是军事分院的格莱特·凯罗尔。我想要跟那个名叫‘埃德’的男孩见一次面……”
※ ※ ※
狄里克·庞培走出内务部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六天之后。
尽管作为高端的科研人员，他还不至于身陷囹圄，可是每天被软禁在一个小单间里，连对外通讯都被禁止，还时不时地要接受各种各样的调查盘问，这种煎熬的日子与囚犯相比也没好到哪儿去。
内务部调查员对狄里克的质询，始终围绕着芙拉打转。诸如芙拉的来历和真实身份、狄里克如何“诱骗”她进入贝鲁研究所、是否有强制她参加实验，以及在她身上做了何种实验等等。
狄里克马上意识到，这件事极可能与芙拉的继父有关，于是提高警惕，小心作答。他声称自己与芙拉只是偶遇，误认为对方是普通的难民并予以收留，芙拉为了回报他的庇护参加了比目鱼计划的部分实验，并取得了优秀的成果。
狄里克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阻止芙拉回到监护人身边，却不敢随便揭破事实。一个原因是担心消息传入芙拉耳中，会给她带来难以预料的影响；另一个原因则是无法判断内务部是否会包庇芙拉的继父，甚至把自己提供的信息透露给他，如果那样的话，恐怕会使芙拉将来所面临的处境更加凶险。
至于如何帮助芙拉摆脱继父的魔掌，只能等重获自由之后再另想办法了。
内务部调查员没能从狄里克的供词中找到破绽，唯一知晓全部真相的诺娜行事谨慎、口风严密，勉强算半个当事人的埃德所知有限，已经失去相关记忆的芙拉更是不可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调查员们一番折腾却无功而返，又受到了来自某位中央学院高层人士的压力，只得把狄里克放掉。
狄里克在内务部门口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引来门卫一阵侧目，随后发现台阶下停着一辆非常眼熟的小轿车。
他快步走下台阶，拉开副驾位置的车门，躬身坐了进去。
“看起来你的精神还不错，应该没被虐待。”
戴着墨镜的诺娜轻轻一笑，发动汽车。
“我以为你会来捞我。”狄里克有点哀怨地说。
“我试过，捞不动。”诺娜转头扫了他一眼，“陆军本部插手了。”
狄里克一怔，“啧”了一声，说：“真难办。”
“跟芙拉有关？”
“是她继父干的，我猜。”
诺娜点点头：“她已经回家了。”
“猜到了。”狄里克摇头道，“他有监护权，肯定拦不住。”
“不，是新年庆典那天，我们被算计了。”
狄里克再次一怔，随后叹了口气：“是我的错，脑子里只有实验的事，忘了提防这边。”
“你觉得是谁？”
“肯定是研究所内部的人，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军方也因为这件事决定断掉我们的经费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狄里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拉开副驾驶位前方的抽屉，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和一只打火机。
他抽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支香烟，叼在唇间点燃，把空烟盒捏成一团，连同打火机一起丢回抽屉，然后把座椅靠背调低，整个人半躺下去，翘起双腿搭在中控台上，才终于开始回答诺娜的问题。
“从我自己的账户调一笔资金，保持对贝鲁夹角的监控，然后……”狄里克仰着头吐了个烟圈，说，“把芙拉，抢回来。”
诺娜无声一笑，猛轰油门，轿车骤然加速，狂飙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