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沐任沐，只是少了一点。他本当是人杰，如今只能死而为鬼雄。”
“如同他的父辈。”
“可这家伙偏偏该死不死的，出了趟海没死，入了趟西域没死，就是走了趟锦衣卫四方府都没能给那几个家伙留下。”
“任沐三岁失父，五岁失母，十岁拜入剑匣山庄，身为外门弟子偷学剑匣山庄内门剑阁中的驭气术，习驭剑术。老汪你说说，这山庄里头的人是蠢还是蠢，不说任沐怎么能在剑阁中躲上一年，就说他身为外门子弟一事：好歹是个弟子，莫名其妙不见了居然没有察觉？还是说这类的‘外门弟子’甚至不如庭院中的野草，死了便死了没了便没了？或者等到哪天野草冒尖胜过精心打理的花草，便将之提点到所谓内门之中？呸！”
“只用了一年，一个寻寻常常的外门弟子只用了一年便学透了驭气、驭剑，你说那帮废物子弟有什么能耐，有什么可以凭恃的底气？怪不得剑匣山庄的亲传大弟子等十二人能被任沐屠了个干干净净，要我说这还不算解气。”
“剑匣山庄从剑骨老家伙地方求爹喊娘求来的断华剑也给任沐拿走了，要我说，这剑匣山庄干脆改名叫赠剑山庄算了。五十多年前的那个江湖，不就有个叫徐青锋的年轻人从他们山庄‘借’走了十多柄符剑，当初那代掌剑的老家伙屁都不敢放上一个，看来这一辈辈的掌剑都没多少能耐，至少没有识人的能耐。”
“任沐这样性情的，生在乱世便是枭雄，身处江湖便是魔头，也怪不得会在了无人迹的雪山上弄出一个‘雪山邪剑派’，讲道理这名字还真是烂，就算是魔头，也不该给自己的门派取上这般的名字，估计他连弟子都骗不到几个。一来是那么高的雪山，天寒地冻的。二来又是个听起来便是邪魔歪道的门派名号，光是报上门派名号便是要让那些个‘名门正派’追着喊打了。”
若是徐七在此，才会发觉千魅并非他想象中那样慵懒而话少，此刻的千魅，活像是个话多的村妇，喋喋不休。千魅的身旁站了一袭青衣，只是那青衣显得风尘仆仆，那人也没有个好脸色听千魅的喋喋不休。
“第四回了。”青衣沾上了几点血渍，像是草间绽放的红花，点缀着单调的青色。
“四十三条命，一命抵一命。”千魅笑着补充道，仿若女子的眉眼令人看了便难以再移开眼，只是他身旁的青衣对此视而不见。大约是因为这句话，或者说是这句重复了一遍的承诺，青衣的脸色没有方才那般阴沉了，也不是只言片语不发。
“掩耳盗铃。”拂了拂衣袖，皱起眉，竟连袖口都沾上了几点殷红，心有不满，即使平复许多，依旧是冷嘲热讽的语气。
地上的血污依旧温热，甚至隐约升腾着泛红的雾气，残肢碎落一地，都是整齐的伤口。此时此处倒像是切肉的案板，只是案板上的猪狗肉换作了活生生的人罢了。千魅对此没有任何厌恶之情，唇上的嫣红比之地上显得暗红的血更来的妖异，脸上挂着的笑意令人胆战心惊。
汪净脸上则是透着嫌恶之色。他是偏爱素洁干净的，杀人来亦是如此，只是这些来历隐秘的家伙们如苍蝇烦人，更是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自从五日前放开了手对八人连人带马用上了刀线后，也就没了之前轻飘飘喉口一道血线人即死的干净，用刀线教这些家伙明白什么是修罗地狱，让这些家伙个个死相狰狞。
千魅习惯了以刀掀人面皮削骨，那些面皮脂下的粘腻恶心至极的东西都习惯了，只是不怎么习惯血腥味。平日里无论是为人改容或是为自己易面都会点上熏香，落葵卖给他的熏香可算是没让他因常年为人改容、为己易面而憔悴生病根，还能提精气神。
走远血污几步，千魅干脆捏着鼻抱怨道：“还不是他那家伙仇人太多，只是才从东瀛回来没露鸡面就惹来了大批大批闻风而动的家伙。你瞧瞧，半个多月来已经是第五批了，四十三条命了，还都是不同的出身出处，要是没我，他连任沐的面都不一定见的上。”千魅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徐七，指那几年前从江湖消声匿迹的白面。
“那还真不会。”破天荒的，汪净搭了一句，不停而是继续道：“白面不会像你一样总喜欢惹是生非还不擦干净屁股。这三个月来，你自己说说，剑匣山庄掌剑老头最看重的那个亲传弟子，他的心上人是不是被你杀了？藏雪山庄老娘们为自家女儿埋的十八坛女儿红，全是你搬走的，碰巧遇上那女子给人杀了。蜀山道落垂山府门前的“殺”是你留下的，又巧的是府中派出寻找白面踪迹的三道徒至今没回去，估计是死了的。”
“这些事情，你全都去沾染了遍，却都丢下一张白面便拍拍屁股走人，江湖上还没传开来，但那些稍微有人脉有能耐的门派势力，哪个不知道‘你’白面回来了？闻风而动闻风而动，还不都是闻着你一路留下的胭脂水粉的味道跟上来的？”
千魅歪着脖子斜视着汪净，脸上一副“你也会为白面打抱不平？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奸情？”的模样。汪净叹了口气，远方依稀可见的山脉影子让他的心更下沉了几分，他轻声道：“任沐真会被你引来？就你这样易面不易行踪的乔装打扮？离座雪山已经不过百里了。”
“放心，任沐的脾性我了解，在说这些行踪也只是一堆死人的断臂残肢，也只有这些死人知道我这个‘白面’的名不符其实。他任沐也不是千里眼也不是顺风耳，只会知道有一人气势汹汹沿着这条路而来，又怎会发现你的存在？”
汪净凝视着千魅的眼睛，突然说道：“你不是为了白面才趟的这趟浑水。”
千魅愣了愣，笑道：“好歹我也算他半个师傅，这路来惹的事情也自会有他自己去应付，好不容易狐假虎威一回怎能束手束脚的，是吧？”
汪净闭口不言，千魅废话不止，前者干脆闭上了双眼，眼不见心不烦，只可惜这些废话他堵上耳朵也只能受着。千魅也终是停下了无意义的瞎扯。
“的确，我还有一事要找任沐，算是个交易。”
汪净抬脚就走，千魅则是笑着快步跟上道：“李小子的马车在后头，你往前冲是什么个意思？”
“昨日你在城中与那提着仙人指路的老道士探讨有关面相的玄事，整整半日多，他早就跟上来，而且等着不耐烦干脆先走了。”汪净冷冷道。
千魅哑口无言。
汪净脸上凝起的冷意又散开大半，只是语气严肃一字一句道：“苍南门下分支的五十二条人命，一命抵一命，你数清楚便可。其余的算盘，我不问，也没兴趣。”
“好。”千魅干脆地答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跟上汪净的步伐继续废话连篇道：
“当初你们七人，听闻你与李红绡李花魁的交情最好，怎样，有没有到了‘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的地步？”
“这世上的大侠魔头怎么都喜好单调的衣裳，不说任沐那家伙常年在雪山上呆着所以一年到头都是白裘袍，李红绡是红衣，你青莲君是青衣，京城西院的凰常年红衣，倒是有一人与你品味相像——青龙是常年青衣的……那我不曾相识的白虎玄武莫不然是白衣黑衣了？啧……”
“雪山邪剑派，这门派的名字真是不讲究，而且土气……”
“话说你和李红绡究竟有没有一腿……”
二十多年前的天下七人之一的青莲君汪净，身处万花丛仍能翩翩气度的公子，此时大约是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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