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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想无益。我打开咖啡机,将所长亲自买来的夏威夷咖啡豆倒入。煮咖啡也是助手每日的必备功课,所以做得异常流畅。所长似乎对含有咖啡因的饮料情有独钟,不只是咖啡,也很钟情于浓茶的样子。

“——欧阳,给你自己也泡一杯。摄入足量的咖啡因可以降低抑郁症的发作几率喔。”

隔壁的屋子传来小姐的声音。

城心小姐似乎又在事务所里讲起失礼的话了,果然还是装作没有听见会比较好吧。嗯,就这样决定了。

感谢城心小姐的语言暴力。一大清早,我的心情已经相当低沉了。

在遭遇事故前,我原本是城内的一名大学生,专业报的是有些冷门的民俗学。通过和曾经朋友的交谈,我猜测过去的我,大致是一名普通的正常学生吧。不过,那已经成了一去不复返的往昔。一年前,我遇到了突发事故,身体受到重创,意识陷入昏迷。那段时间,我一直在鬼门关里来回彷徨。

数个月后,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我,身体上的创伤逐渐痊愈了,意识也清醒了过来,主治医生以为情况正在好转。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目瞪口呆。苏醒过来的我,竟然患上严重的记忆障碍,完全无法回溯之前二十年的人生。医生说这是事故导致的后遗症,假以时日,记忆也许会恢复,至于恢复的几率有多大,医生的说辞就有些含糊不清了。

我想,多半是由于痊愈的希望极小,他们不愿对我造成刺激吧。

失忆之后,我不愿意再回到学校。见到父母,与他们交谈只感到无比的陌生。其实,不只是父母,与过去我的熟人见面、交谈,产生的违和感,都会让我觉得痛苦又绝望。渐渐地,我开始躲避身边的一切。整日躲在屋内不愿出门见人。现在想来,刚出院的那一段时日,是我人生之中最为惨淡绝望的时光。失去了前二十年的记忆,几乎就等于之前的人生成为了一张白纸。也就是说,从出院的那刻算起,眼下的我,所累积的自我年龄还不到一岁。我几乎退化成了一个幼儿,面对眼前的陌生世界,感到惊恐又无助。偌大的世界,竟完全没有容纳我的场所。

那时的我,论姿态的确是狼狈极了。

在诸多过去留下的关系中,只有城心小姐一人算是个例外。与她交谈,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隔阂。也许是因为,城心小姐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超凡脱俗的奇人吧。另一方面,小姐那份异于寻常之辈的理性光辉,引发了当时残破不堪的我的憧憬。

借着对于那份光辉的憧憬,我厚着脸皮恳求城心小姐留下我,让我为她工作,哪怕没有薪水也没关系。本想城心小姐是不可能答应的,毕竟,没有人愿意雇佣一个失忆,自我又接近崩溃的危险人物。没想到的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小姐听后,不仅爽快地应许了,而且,还发给我一份在市内属于中等水平的工资。

就这样,城心小姐成为了我的所长。我作为小姐的助手,在这里度过了新生后的大半时光。

虽说我在为城心小姐工作,但事实上,对我而言,城心小姐的一切都是谜题。小姐在哪里出生,就读的学校,家人、朋友的名字,人生经历之类的事情,完全一概不知。就连“城心”这个名字,似乎也是笔名,并不是小姐真正的名字。

就个人而言,我很感谢为我提供容身之所的城心小姐。与小姐一同工作的这半年,对于我而言,意义重大得难以形容。假设小姐不愿意向我谈起她的事情,那我也会尊重小姐,主动敬而远之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低头一看,咖啡壶内已经充满了黑乎乎的液体。倒一杯捧在手中,感觉很暖和。

我端了两杯咖啡回到工作室。一杯是城心小姐的,至于另一杯嘛……

今天也只是寻常的一天,平淡又乏味。的确需要喝些咖啡来打发时间。

“城心小姐,这世上有雪童子吗?”

我将咖啡递上,缓慢问道。

轰隆、咣当……一个沉闷的响雷忽然自空中炸开。窗外的冬雨,不知何时起已变成了倾盆暴雨。

冬天里的雷雨,这可真是稀罕。

“有的,不过地点不在我国,而在古时的东瀛。在东瀛的室町时代便有与雪童相关的记述。都是些很有名的故事哩。”

城心小姐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闷闷地说道。

“很有名吗?”

“我觉得很出名啊。有位很有名气的东瀛学者,名字叫做小泉八云不清楚你听过没有,这位先生本是希腊人,后来与一位东瀛女人成亲,归化成了日本人。这位小泉八云先生,他从自己妻子那儿,听来许多当地的民俗故事,后将那些故事升华变为创作,写了一本叫做《怪谈》的书。此人即是现代日本怪谈文学的鼻祖,他的作品之中,便有关于雪中精怪的描述。”

城心小姐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西南角的书柜,指示我去取书。

我遵照城心小姐的指示,取来了一本叫做《画图百鬼夜行》的袖珍书。装帧精致,看起来是文库本。

“喏,这本书的作者是江户时代的名画家,叫做鸟山石燕,听说过吧?”

“挺耳熟的。这位鸟山石燕先生是位专画妖怪的画家吧。”

“差不多。把他理解成是‘狩野派的妖怪宗师’就可以了。总之,这位先生对于东瀛的妖怪文化影响极其深远。最近在妖怪界很流行的那位妖怪博士水木茂,其笔下诸多作品也深受过鸟山石燕的影响哩。”

城心小姐一边说着,将手中的《画图百鬼夜行》打开,翻到其中一页后停了下来,将书面朝我摊开。

“喏,欧阳,你想问的其实是这个吧。兜那么大一个圈子会浪费别人时间的。”

我向书本望去,那是一页插画。原来如此,这就是之前城心小姐口中的“妖怪宗师”,鸟山石燕大师的妖怪画作。

我的目光被那副画面所吸引。

画中伫立着一名女子。

四周乃皓皓原野。

也许正在下着大雪。

大雪之下,女子孤立于此。不对,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妥。

因为画中的女子没有脚。如同影视作品里经常看到的幽灵似的,腰部以下都被白色的和服包裹。望不见脚。

女子纤细的身体,像是从雪竹丛中凭空生出来的一样。半浮在虚空之中。

翩翩素衣。

幽幽长发。

齐腰的头发被凛冽的风带起。

女子的面目,裹在凌乱的长发里面。

看不真切女子的表情。

是在笑着,抑是在哭泣着?

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可以确信,画作之中的那种氛围,确实传递到了我的身上。

画中的女子绝非这个世间的居民。

一眼望去就知道女子不是常人。

画作的左上角,写有“雪女”二字。

女子是妖怪。

毫无疑问。

这是描绘妖怪的画作。雪女,拜狩野派的妖怪宗师鸟山石燕所赋予的形态行走于世。

“这就是,雪女?”

我好不容易才将视线抽回,挤出一句话来。

城心小姐一脸无趣地开始说明:

“雪女,又称雪姬。是一种居住在深山之中,生性冷酷残忍的雪中妖怪。传说旅人冻死于雪中,便有变为雪女的可能性。不过,也有些传说将雪女描述成是山神的女儿或是下属就是了。雪女的现身,总是与冬天的大雪联系在一起的。传说之中,将雪女描述成孤立于大雪之夜的绝美女子,她会诱惑路过的旅人,或是直接闯入村民的住宅作恶。故事中,雪女大多喜欢引诱落单的旅人使他们在雪中遇害,另有一些说法,则将雪女描绘成吸血鬼一类的妖怪,会吸收被害者的血液,或是借由与男子性交夺取对方的生命力。‘雪女出,早归家’,是东瀛民间广为流传的古话,目的就是为了警示人们夜间不要单独出门。在雪女的传说中,也有告诫人们,尤其是父母吓唬小孩子,下雪的夜晚不要出门,以免遭遇危险的寓意。”

讲完长篇大论后,城心小姐长呼出一口气。

“雪女在雪中现身的缘由,我觉得自己倒是可以理解……这应该是民俗社会中的人们,对于大自然伟力表示敬畏的一种方式吧?旅者在雪中遭了难,是因为不幸遇见雪女作祟。在我国,这就和人们用河伯、龙王爷这种机制,来解释水祸发生的原理一样吧。”

“终归是民俗学专业出身的人,虽然失忆了,至少在理解妖怪这一方面,比起常人来还是要强些的。”

城心小姐意味深长地瞪了我一眼后,继续说:

“使用民俗学的视点来阐述妖怪文化,暂且不论其余的构成因素,总归是不会相差太远的。虽然可能会遭人家讨厌,觉得这男人的脑筋有些迂腐,为人乏味罢了。不过,对你而言已经不错了,欧阳。”

虽然听不大懂,不过,城心小姐应该是在夸奖我吧。

老实地向小姐道谢后,我继续问:

“那么,雪童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也是妖怪吗?”

听了我的问题,城心小姐“唉哟”一声,撩起额前的刘海,嘟囔着说我的脑筋的确迂腐。

“顾名思义,雪童子是以雪女为母体诞生出来的客体化妖怪。理解成是大妖怪的分身就可以了。当然,也有将雪女与人类男性的后代称为雪童子的说法没错。”

“什么,雪女与人的孩子?妖怪也可以生孩子吗?”

轻浮的话刚一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

城心小姐用望见低能儿般的怜悯目光看着我,轻声说:

“在部分场合下,雪女展示出来的形态,正是在雪中遇难女性形象的具象化,雪中妖怪,被口述传说的讲述者付与人格之后,成了相貌美丽,身形纤细,楚楚可怜的绝世美女,只不过,这些是跨跃了人间与妖界的不寻常女性罢了。是不是妖怪先暂且不论,既然雪女的生理性别仍是女性,那么,与身体正常的男性交合,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生不出孩子?”

“话虽说是没错,可是……这里面,其中有一方是妖怪啊。”

话毕。我觉得城心小姐望着我的目光愈发柔和了。

“我觉得有必要更正一下之前的话了。欧阳,刚才我讲错了,看起来,你并不是脑筋迂腐的男人。恰恰相反,你是眼下这个时代里数量稀缺的珍禽野兽。思维方式也质朴得有点儿罕见。”

如果说,之前的话里城心小姐表达的用意尚不明朗,那么,如今的说辞,一定是不加掩饰地在讽刺我了。

我赌起气来,摆头说自己听不懂。

“唉,欧阳你别生气。你先想想,在眼下这个钢筋水泥横行,黑白颠倒错乱的时代里,做一个稀缺的珍禽野兽其实也很好嘛。说不定,比起这世上的芸芸众生来,半人半兽会更容易发菩提心,甚至于成佛脱离六道呢。”

“我和城心小姐可不一样。我对眼下的时代可没有那么悲观,也没考虑过要去削发为僧修行佛法。唉,不对不对,问题不在那里,我说呀,为什么我非要去做野兽不可……”

城心小姐明显变得愉快,她说:

“野兽与人类不同。野兽很容易就能得到幸福。可是人却不成,身为现代社会的一份子,永远都会被困在无尽的烦恼之内。”

“城心小姐又不是野兽,怎么就会知道野兽很幸福?说不定,兽类也有诸多烦恼,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用这句古语来反驳城心小姐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我本这样打算,没想到城心小姐听了后,反而笑得更加肆意了。

“哈哈哈,你看,引得我发笑的原因就在这里了。”

“这哪里好笑了呀,还是说,城心小姐觉得这句话本身有问题?”

“首先,我的原话是‘野兽很容易就能得到幸福’吧。换句话说,我可没有否认兽类也有会遇到烦恼的时候。让我来粗略列举一下,野兽比起人类来,只要吃得饱,不受冻,繁育得了后代,没有被天敌或是人类追捕猎杀,那样子的状态,就可以称得上是幸福吧?相比之下,同为生物的人类,生活在社会之内,烦恼可谓是无穷无尽,不同阶级,不同身份的人有着不同的烦恼,房子、车、妻子、孩子、贷款等等……而烦恼又永远不会有消失的一天。无论怎样去努力,只要活着,人终归是会有烦恼吧。繁育后代,也只是在把麻烦的事情传递给下一代罢了。相比之下,野兽比起人类来,幸福要来得容易得多喔。”

城心小姐又开始滥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了。经她这样一说,原本不合常理的事情,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了。虽然城心小姐对眼下的时代评价不高,但我觉得颠倒黑白的恐怕不是时代,而是眼前的这位小说家兼事务所所长才对。

“这……乍一听也有些道理。”

很无奈。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在与人雄辩这方面一向没有天赋。更何况对手是城心小姐,我根本没有反驳的立场。

“对吧,毕竟,作为野兽而存在,可要比起做人来得纯粹得多。哪一边更适合生活,稍微一想就可以得出答案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做野兽可以幸福好了。那我也宁愿做人。”

“这也不对,严格来说,欧阳你做的是一个失忆的人。”

真可怕,如此没有道德良知的话城心小姐竟然也讲得出口。我决定装作没听见,不予理睬。

事到如今,唯一支撑着我的就只剩下自己那死也不愿服输的倔强了。

不过,小姐接下来又说:

“欧阳,你很适合做真禽野兽呢。脑袋里装的全是那些单纯的念头,做人的话大概会吃亏,做野兽可能倒正合适。喏,你想想,是野兽的话,失忆与否都没有关系了,只要能捕食繁育后代就成,多积极的生活态度哩!唉,讲话太多,嗓子都痛起来了。欧阳,去泡杯浓茶吧。”

城心小姐想要喝茶的愿望为这场一边倒的辩论画上了句号。

身为助手的我行动起来,去为所长泡茶。

其实,仔细想想,无论知识、学识、抑或是口才层面,我都不可能是这个人的对手。这类辩论开始的原因,一般都是由于城心小姐读书困乏了,想活跃一下自己的脑细胞才单方面挑起来的。而我,就像是相声表演中,替妙语连珠的主演捧哏的龙套。

在这个事务所内任职,客串龙套,似乎也是身为助手的份内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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