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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罗刹！这些人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平白无故夺他们性命！”
玄澄心中又惊又怒，怒的是这客栈之中毒罗刹的同伙们视人命如草芥竟光天化日之下无缘无故痛下杀手，惊的是这些人手段之强，甚至不在眼前这毒罗刹之下！仅毒罗刹一人，玄澄已然自忖难以应付，这些方才未曾显山漏水的人此刻正环伺周围，任何一个放在到武林之中都将会是一等一的人物，然而却不知为何蒙着面，似乎怕被人看见真容。
此番凶险，玄澄前所未见。
眼前的毒罗刹却不急着回答玄澄的疑问，对身周的异变也漠不关心，只是仔细端详着玄澄怒气冲冲的脸，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这客栈中除了师兄之外还站着的所有人，包括店小二，甚至包括师兄身后的这位姑娘，”年轻僧人向着寒夜洐的方向点了点头。
“若是仅论武力，毫无疑问，每个人都强于你。”
“哎呀哪里哪里，小的不过是个店小二罢了，僧爷您太过抬举，当不起啊，当不起啊。”店小二在一旁搓了搓手，畏首畏脚地摇了摇头。
当不起？玄澄扭头望去，只见那店小二身前身后厚厚的一堵气墙，便是近在咫尺也无法完全看清其面容，内力之雄厚积累之深厚可见一斑。
而自己身后一脸茫然地站在那的女子，周身剑意游走，只怕已至锻气为剑的境界。也许是练至一气化三清之境返老还童？如若不然，玄澄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能有如此的进境。
“方才玄澄师兄质问小僧，为何要夺去这些人的性命。小僧亦是不愿破了杀戒，这些人的死，其实有一半是因为师兄你。”
“因为我？”
玄澄突然发现他在少室禅院多年来的修行中积累出的自信，骄傲，这一刻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他，少室禅院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实力盖过几位首座，被住持大师寄予厚望的百年一出的奇才，甚至不能像方才那样怒目横眉地质问眼前的邪道。
他实在没有那个勇气。
毒罗刹看着玄澄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丝同情。
“今天这个局，有一半是为了能让师兄入了我暗剑盟。”
“玄澄大师修习七十二绝技多年，突飞猛进，奈何心中戾气过盛，未能及时疏通，追查毒罗刹至城郊悦来客栈，身心疲累，负于心魔，发狂之下大开杀戒，终堕入魔道。”
毒罗刹环视着整个客栈。
“诸位杀人的法子，均是正统七十二绝技中师兄您所掌握的部分。此番安排，小僧虽不敢妄称天衣无缝，却也足以掩人耳目了。不知玄澄师兄您意下如何？”
玄澄沉吟半晌，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铜铸的罗汉。
“一事不解。”
“师兄但说无妨。”
“你为何要为贫僧做到如此地步。”
毒罗刹眼中隐隐现出光芒来。
“玄澄师兄天赋异禀，天纵之才，此等天资，百年也难得一遇。如小僧这等平庸之人，仗着那一点慧根，便能在暗剑盟中修得如此进境，甚至短短数月之间便自解了五毒门的蛊毒，从此恢复自由，不再是人蛊之身。若是师兄肯放下心结，入了暗剑盟，假以时日，必能有一番惊天动地的造化。”
“只有这些？”
不知为何，毒罗刹脸色稍稍有些泛红。
“多年前师兄救命之恩，未敢相忘。这世间对小僧好的人不多，师兄算是一个。入了这暗剑盟，也大可继续作出家人，届时师兄还能像多年前一样，称小僧一声同真……”
玄澄沉默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若是说不呢……”
“为何？如今的少室禅院已然明日黄花，虽号称名门正派，也不过是一些庸人聚集之所，实在与师兄纵世之才不相称……”
“同真，口下积德。”
毒罗刹住了口，双手隐隐有些颤抖。
“师兄想必还是在意这少室禅院的名声。也罢，今日小僧便把这武林之事敞开了说，让师兄彻底断了这个心思。”毒罗刹脸色沉静如常。声音，却渗入了一丝波澜。
“武林之中整日血雨腥风，恩怨纠缠不休，奇人异士层出不穷。然纵观整个皇城，却从来都是一派祥和之境，几乎未曾听说有什么江湖恩怨敢在皇城之中清算，师兄可知为何？”
毒罗刹顿了顿，观察着玄澄的脸色。
“武林中人恩怨厮杀，可比作顽童嬉戏，可以有孩子王，可以有被欺侮的孩子，在家长不去管的地方，大可放肆玩闹。然而一旦踏入了皇城之中，便好比是入了这厅堂之上，要遵循家长们的规矩。若是稍有放肆，便少不得一顿好打。”
“这日子里少室禅院屡屡受制于朝中，以师兄的身份，想必早就有所耳闻吧。”
玄澄沉默不语，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住持那苍老的脸庞。
“其实说白了，便是那家长的孩子受了欺凌，自己也不好出手，怕在其他的家长前，面子上挂不住，便只好软硬兼施地要让那带头的孩子王惩治一下胆敢欺凌自家孩子的恶童——所谓恶童，惭愧，便是小僧了。”
“说到底，武林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一场孩童嬉戏。这世上真正属于成年人的战场，是那数百年前的妖仙之乱，黑血之劫，虚庚之宴。战事之后，成年人得以喘息，才渐渐有了这越来越多的，无忧无虑地活在世上的孩童们。”
“我知道，以师兄的性子决计不甘心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孩童。退一步讲，师兄若是想护住这少室禅院，而不是像如今住持这般终日胆战心惊地过活，也只有入了我暗剑盟这一条路可走。”
玄澄不语。
他能感受得到，这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原来如此。
少室禅院的衰落，这些年来住持大师的日渐憔悴，每每看见自己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原来如此。
便是练武如痴的自己，日常经手寺中诸事之时，也隐约有所察觉，住持大师想必早就知晓这一切了。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肩负着一切，留给众人一个精神矍铄的正颜，让大家觉得，只要有他在，这少室禅院便会香火鼎盛，永远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
多年以后，那位须发皆白的僧人最后一次入定前短暂的一瞬之间，忆起了这一刻。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心如明镜般澄澈，没有哪怕一丝的阴霾。
“不！”
玄澄站在修罗道上，恍若一尊易碎而光洁的瓷罗汉。
PS：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