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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时春衫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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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发生过很多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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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五月发生的小小故事的微不足道的前奏罢了。
那天，罗曼正在计划五一作业和看闲书时间的分配。大概花上一天来处理所有作业是绝对足够了，罗曼这么想着，敲打着键盘，然后从手边的Pocky盒子里取出一根叼在嘴上。
“唉，阿珍。”——罗曼的室友之一（通称JW）通常这么喊她——阿珍。当然这个叫法和真名的关系是不会告诉你们的。绝对不会。
“恩？”
“把法语老师的试卷的pdf发给我看看。”
“稍等。”罗曼在杂乱的桌面中找到了那个pdf，然后通过无比迅速（贬义？）的校园网将文件通过实时通讯工具发了过去。
“谢啦。”室友JW说，“顺带五一怎么打算的？”
“一天写作业，然后剩下几天看看杂书吧。或者留点时间应付突发情况。”
“真宅啊。”另一个室友（通称JX）说。
“人丑没办法。”罗曼这么说玩，从盘腿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变回了正常坐姿，“你们都准备出去旅行？”
“嗯。去找同学玩，上海。”JX说。
“顺着长江往上去。”JW说。
而剩下刚才一直没说话的JY则说：“西藏。”
“哈？！”乘以三。
“开玩笑的。”JY说，“去图书馆自习两天。然后睡觉一天。”
“吓死我了。”JW说道。
“其实我在想，很多女文青又不懂佛教，去西藏是干什么呢。”罗曼又往嘴里塞了一根pocky，“完全就是……啊，电话。”
罗曼的手机上显示来电是Poronaysk【俄罗斯地名，以前日本管辖时代名叫敷香，即Shisuka】。如果被本人看到，肯定会被皮肉不笑双手青筋暴起地批评别乱写备注吧。
“啊，Shisuka啊，是我。”
“啊，罗曼啊。那个……”和以往见面的印象不同，打电话的Shisuka有点羞涩的感觉，“罗曼，我请你吃饭也可以，你能不能帮忙……帮我写一篇读书报告，三千字左右。随便什么哲学题材，佛教也可以。总之拜托了……五一之前能不能给我……”
“选修课作业嘛？”
“嗯。”
“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因为不会啊……而且这个是你强项……”
“我不是问这个。”罗曼说，“你是学力很强的人，而且还是普通选修课而已，再怎么样不懂的领域，三千字对你来说一个周末就能做完了。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我要去参加一个本地为期两天的国际象棋比赛。业余的，当然。”
“你还有这个爱好啊？”
“嗯……小学时候还想过当职业棋手来着……”
“好的。我会帮忙的。”
“嗯。谢谢你。”
“还有一点哦，Shisuka。”罗曼穿上拖鞋，做出了寝室，“我很喜欢你。所以请你不要讨厌我。”
“啊……嗯。”
不知道害羞，还是操作失误。对面突然挂断了电话。
×××
放假前的一天晚上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甚至比身处假期更加叫人心情愉快。她和两个收拾完行李的室友说过再见之后，稍微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她醒来时发现已经是宵夜的时间了。她理了一下略微有些乱的长发，爬下了床，打开了自己的计算机。
此时罗曼已经写完了Shisuka请求帮助的那篇论文，标题是《论涅盘学与般若学》。但是她并不知道要如何交到Shisuka手中。于是她拨通了Shisuka的电话。
“喂，罗曼吗？”背景里可以听到声如洪钟的老师正在讲课，而Shisuka压低声音说道，“我现在还在上8点的最后一节课。”
“你的论文写完了。我直接给你打印出来吧。”罗曼说，“然后我们出来吃个宵夜吧。”
“嗯好。”Shisuka说，“等一下我把打印的参数短信给你。我想Perin也会一起去的。”
Perin是后来Shisuka介绍来的一位LO娘，算是Shisuka的学姐。但是身材娇小，而且擅长卖萌，所以反而让人觉得像是妹妹型角色。她也是少数几个会戴假发去咖啡店的LO娘。不过她在没有Shisuka的情况下和其它人相处很不自在，没有熟人在场就会十分怕生。
虽然，仍然很可爱就是啦。虽然仍然很可爱。仍然很可爱。
因为很重要，罗曼说了三遍。
罗曼在衣柜里找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不穿LO装了。她往脑袋上套了一个印着anime美男子头像的宅T，去盥洗室洗了一把脸，出门了。她走到楼下的打印房，对着Shisuka发过来的参数打印了一份论文。然后她顺路在便民超市买了一根棒棒糖，撕开了包装纸，走向了Shisuka的学校。
一路上罗曼感觉到综合大学特色的情侣不断变少（现充爆炸吧！），而打篮球的汉子与格子衫理工男逐渐增加。她在Shisuka学校的大门前停下，靠着大学门口的牌坊柱子，拿出手机刷起了SNS，等着Shisuka到来。
“久等了。”
是Perin的声音。罗曼抬起头，看到了正在慢慢走来的Shisuka和Perin。Shisuka嘛，一如既往的干物打扮——在不穿LO装的时候，Shisuka也完全是一个不在乎周遭眼光的类型。Perin相比之下则保持了一贯的风格，乍看还觉得有点原宿系。
很有意思，虽然Perin和其它人都保持着陌生的距离，但是她倒是自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很粘罗曼。
“没有久等。”罗曼说，“现在推特更新的推文我还没看完。”
“用手机挂代理为了看推吗？”Perin做出夸张的惊讶姿态——这也是保留项目了。一开始大家都觉得Perin这样永远的过度反应有卖弄可爱的嫌疑，而实际上——Perin自己也承认自己就是在出卖可爱。
“是哦。”罗曼说，“不过倒不是为了pretentious。毕竟在美国认识的一群有趣的家伙也是很鲜活的生活着的。”
“社交网络上鲜活而已。大家都是很怕寂寞但实际都很寂寞的人吧。”Shisuka提着自己和Perin双人份的书包——值得一提的就是Perin的书包很小很轻，而且里面几乎没装东西。并非是Perin多么公主病，只是Shisuka很爱护Perin而已。
“这个结论并非任何时候都适用。”罗曼把装订好的论文递给了Shisuka。Shisuka用空着的手借过了论文，拉开了自己书包的拉链，取出一个笔记本。Perin则帮Shisuka拿过了两个书包。
Shisuka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普罗旺斯风景图。她把论文对折夹在中间，然后装回了书包。她准备从Perin手中取回两人的书包的时候，Perin示意不必了。
“我自己的书包自己拿就可以啦。反正走不了多远还要吃夜宵的。”Perin说。
“嗯。”Shisuka点了点头。
“你们带路吧。”罗曼说着关掉手机屏幕，然后装进自己的提包中，“我对你们学校附近还不是很熟。”
×××
最后他们三人选择了在一家夜市的串串摊子上吃夜宵。罗曼和Shisuka这副打扮倒没什么，Perin看起来完全格格不入。可Perin却完全不在意，往一个小马扎上丢下自己的书包，然后掏出餐巾纸开始擦桌子。
“这里的串串怎么算钱的？”罗曼拿起了一次性的餐碟，“吃完数签？”
“是啊。”Shisuka往自己的餐碟里拿了几个蟹肉棒。
Perin则在室内做出了仿佛当年“Sieg Hail！
Hitler！”的姿势，“Shisuka或者罗曼酱，帮我拿几串虾饺和肉丸子就可以了。”
Shisuka于是往碟子里加了几个虾饺，“我来拿就可以了。罗曼你拿你自己想吃的就可以了。这顿是你晚饭吧。”
罗曼最后则堆了满满一大迭各色串串，浇上了芝麻酱，坐到了Perin对面。
“Shisuka，说说你的国际象棋经历吧。”罗曼挑了一根火腿肠，投喂给面前张开嘴闭上眼的Perin。
Perin还发出了“啊呜”的声音。有点可爱，罗曼这么觉得。
“嗯，也没什么特别好说的。”Shisuka拿了七八根串串走了进来，坐在罗曼身边，“小时候想过当职业的，因为身边基本上没有人能下赢我。可是到了初中，家长想抓学习同时抓兴趣，我就力不从心了。然后全市比赛已经有些吃力了。最后这件事就放下了。”
“最后你的段位之类的东西呢？”Perin问。
“三级棋士吧，或许能争取个二级了。反正之后就没去尝试考段位了。”Shisuka吃了一串涮菜，“这次比赛虽然是业余比赛，但是有很多水平和我差不多的人要去玩吧。这个大学多的城市就是好呢……我们那里就没这样的活动……”
“网上下棋没有感觉吗？”Perin嚼着吃的问道。
“讲真话，现实里玩这些和网上的游戏真的就是让人感觉不一样啊。”Shisuka支着下巴说道，“小学时代第一次去全市的比赛，全身热血沸腾。征服了这里就征服了全市——这样的感觉。”
“实际上只是你们那一届人啦。还有孩子还没长大。”Perin说。
“是的。小时候蠢嘛。”Shisuka面带着浅笑，“我去对面买点饮料。你们要什么？”
“冰红茶。”罗曼说道。
“可乐！”Perin继续夸张的高举起手。
Shisuka拿出钱包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出店了。
“库库，趁着Shisuka不再，我要说她的小秘密。”Perin突然转向了罗曼，“你知道吗，根据我的观察，Shisuka有喜欢的男生了。”
“真的吗？”罗曼也眼睛放光，“快说说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Perin说道，“不过Shisuka喜欢的那个人啊，是我们土木的一个男生。怎么说呢，我只见过一次。”
“如何？”
“他当时在打篮球，一对一。头发全部往后扎成一个小辫子，背心，短裤，拖鞋，戴着一个挂坠。肌肉蛮好看的。而且眼睛深邃有神。超级男神的一个人。”Perin激动地说，“虽然不是我喜欢的型。不过真的是理工学校的瑰宝啊。”
“你才是理工院校的瑰宝。”
“过奖啦。”Perin嘻嘻笑着，吃了一根虾饺，“不过呢，Shisuka那次见到他，浑身都不自在，脸红耳赤，然后就在那里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推着我离开了篮球场。”
“大概是十秒左右？”
“不清楚诶，这个有讲究的？”Perin问。
“有一种东西叫做十秒恋爱。”
“诶，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Shisuka提着三瓶饮料走进了店门，她把饮料放在桌上，然后拧开了自己的那瓶绿茶，喝了一口。
罗曼看着Shisuka，笑着轻叹，“你知道十秒钟的恋爱吗？”
“知道哦。就是那种，迎面走来一个帅哥，开始幻想和他共度一生的甜蜜，擦肩而过之时，一切甜蜜都破碎的事情嘛。”Shisuka接话道。
“嗯，就是那样。我并非把一切都上升到虚无。但是，其实那十秒，难道不是人生的一半吗？”
“嗯？”Perin歪过头。
“我是，十秒钟恋爱的大师。”罗曼喝了一小口冰红茶。
“这个还有大师啊？”Shisuka说道。
“一般来说，十秒钟的甜蜜，仿若永世，但其实你们也只会想到和他的相识，相恋，结婚，生子吧？然后仿佛之后还有无尽的幸福正在等待两人。然后，梦碎了。擦肩而过，没有回头。或许回头一切就会成真——虽然这是不是佛陀所言我已经不清楚了。但是擦肩之后，或许有那么一次回眸，千世万代无数十秒的美梦终会一次成真吧。”
罗曼补充了一句，“最后那句出自《伊利亚随笔集》。”
“说反了吧。是回眸换得擦肩。”Shisuka纠正道。
罗曼报以一笑，“无所谓了。无数的回眸换得一次擦肩——想想这个场景，当是悟彻凡尘，终于斩断情孽的感觉吧。我都想象出僧人与美人最后擦肩而过，僧人压低斗笠，口诵佛号，头也不回的前去的情景了。”
“……僧人嘴角还有这淡淡的微笑——这不是新海诚吗？！”Perin做出了招牌夸张的惊讶表情。
“哦呀。”罗曼笑道，“还真是。不过——”
“恩？”
“不过，我的十秒恋爱很不同哦。我爱上一个人很难的。长得好看，却是一个皮囊是不行的。我会观察那个人，观察九秒九九。仿佛冷读术一般，分析他的性格——他的过去。有一个图书馆的男孩子，他的指甲不是很好看，但是眼睛漂亮。看的书是鱼鹰社的中世纪读本。”
“然后？”Shisuka问道。
“然后再剩下的刹那间，我仿佛和他经历了一切——我过去和他搭讪，然后逐渐熟悉。我们疯狂的做爱，然后他带着我在旅行时走过古战场，他尽数一切消失的名字。仿佛博尔赫斯引用的亚历山大的故事……”
“那个，亚历山大失去了记忆，成为了雇佣兵的故事？结果他拿到酬金上印着自己头的钱币时，想起了一切那个？‘这是我征服某某国家时，为我自己铸造的勋章’。”Shisuka说。
罗曼有点惊讶，“你还蛮懂嘛。”
“我可懂呢。”
罗曼说回正题，“但是那个刹那，他不可控制的一直持续。直到我们老去，儿女离开。我们在逼仄的世界里互相取暖——我们终有一个人要先离开，另一个人孤独终老。在我梦里，我都是剩下那个。我也不知道我要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活多久……知道，梦突然醒来。十秒结束。他把书放下，拿起另一本《Araki》，荒木惟经的情色写真集。”
“都猜错了吗？”Perin嘻嘻笑着，“自作多情了哦。”
“没有。但是他在我的十秒——弹指，无限冗长的一生里，比任何人都真实。那是他的另一种可能性。真实的他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吗？”
“和你们发生十秒爱情的频率一样。”罗曼回答，“我仿佛度过了无数的人生，和无数叫我爱恋、陶醉、痴迷、眷恋的男人相识。我们相爱，做爱，相爱，生育，相爱，老去，相爱，死去。我接近歇斯底里的仿佛转生数载——仿佛卡尔维诺的零时间，无数次回归现在进行时。若【十幻】，阳焰、梦、影、干闼婆城、响、水月、浮泡、虚空华、旋火轮。”
“……你该看心理医生了。”Shisuka推了一下眼镜，“你总是这样推销虚无。”
“未知生老病死苦，释迦永远只是转轮圣王候补。向往着幸福，却越发体会着痛苦。”罗曼说道，“你们的一生，也就是这样啊。但是只有一半的幸福，仿佛要永远幸福的日子——所以是一半的人生。或许有一天，你会结婚，生子，然后在你平常十秒梦醒之时突然发觉，幸福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一切不会永远幸福下去。于是你醒了，只不过，我还是少女的年纪。你却领悟太晚。你或许在丈夫的鼾声酒臭她人的香水气味里醒来，然后看着天花板，思考现在这一刻和我吃串串的日子。”
她没有说话，沉默许久。Perin则挤出微笑：“明明就是半脚踏进女青年的阶级了，还自称少女。”
“不行吗？”罗曼说道，“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女人的青春再短，比想象的长一点还是很合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