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人便在熊的家中聚齐了。狐狸是最后到的。他背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步伐都被压得缓慢了。
封可言见狐狸背着沉重的东西,一副吃力的样子,急忙跑出去帮他。
狐狸连连嘱托:
“小心些,看你这毛手毛脚的样子,如果这镜子打碎了,你可赔不起。”
封可言一气之下,真想把那袋子扔到地上。狐狸就连感谢别人,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要将人扎伤的。但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他们已成了朋友。封可言知道狐狸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话得罪人,实际上心里还是有温暖的一面。
“你这东西怕是也值不了几颗晶豆,怎么随便捡了个东西就当作宝贝什么似的。”
封可言的话,气得狐狸直翻白眼,不过他还是任由封可言将那个袋子抱在了手上。封可言的个头比狐狸大的多。在狐狸而言是千斤重担的袋子,在封可言而言却可说轻而易举。
封可言将那个袋子放到了木桌子上。狐狸忙不迭地在一旁叮嘱:
“慢点,再慢点。”
“那么,这就是你的溯光镜了?”封可言没好气地问。
“是啊,一会儿你见到了它的神奇功能,就不会在这里说风凉话啦。”
人早到齐了。白鹭和木子苑来的还更早一些,他们都盯着封可言放在桌子上的东西。
狐狸蹦到了桌子上,从那个袋子里搬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差不多两尺高、一尺宽的矩形镜子。镜子边缘镶嵌着金色的边框,那边框有几分乌灰色,从这上面倒可看出这块镜子的年代感。
狐狸将那块薄薄的镜子立在了木桌上。奇怪的是,那块镜子连个支撑也没有,却可以稳稳地立在那里。
镜子的镜面朝向几个人坐着的方向。镜面却不是一般的玻璃,而是乌黑乌黑的,连个人影子也照不出来。
封可言又哈哈笑了出来。
“你管这叫镜子,那子苑屋子里的化妆镜叫什么?”
木子苑用手一拉封可言。看来,她是知道这块镜子的特异之处的。
狐狸在他那面镜子上来回摆弄着。在那镜子的背面有十几个带刻度的表盘,狐狸在那些旋钮之间扭来扭去。
“你在做什么?”封可言站起身,走到狐狸的身边。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狐狸用他那尖尖的爪子,一点一点地旋转着每一个表盘,较准表盘上的刻度。
“需要确定时间和空间的坐标。这可是一个复杂的工程。宇宙中有那么多个世界,如果各个不同的象限和维度再加到一起,那就更复杂了。你当这是在给收音机调频吗?”
封可言坦然接受了他的批评,他太了解狐狸的脾气了。
“你说什么时间啊,象限啊,那是什么意思?”
“要了解一段过去已发生的历史,先要确定它发生在哪个宇宙象限,还要确定发生的维度。既然是要了解人类世界发生的事,人类世界是个三维世界,所以还要确定事件的时间和空间。”
封可言拍了拍狐狸瘦弱的肩膀。
“你明白就好。不过你说通过它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
狐狸哼了一声,不再回答。
“好了。”狐狸摆弄了一会儿,说道。
狐狸和封可言都坐回了座位。
那面镜子乌黑的表面突然亮了起来,黑色的镜面变成了白色,白色晕染开来,又出现了其它鲜艳的色彩。
那些扭成一团的色彩清晰起来,逐渐汇聚成了活动的影像。
镜子里的影像是一些黑色章鱼一样的奇怪生物,它们身批着铠甲,活动着,像是在争斗。画面一转,一些扭曲状的建筑伸向天空,那些建筑的外形,远远望去,仿佛深海里乱成一团的海藻。
这些画面看得人反胃。封可言差点吐了出来。
“这里并非人类世界,似乎是仙女星座海玛星上的原住人,它们的文明发端于深海之下,文化以混乱为美。”熊点评了一下。
“该是哪里计算错了。”狐狸道。
狐狸跑过去,关闭了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画面,又重新开始调试起来。
“你到过许多个世界吗?”白鹭问熊。
熊点了点头。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各个星系游荡多年。见识过许多形态各异的文明。”
白鹭“啊”的叫了一声。
“我只是在人类世界游荡,便觉得眼界开阔了不少,而你居然游荡到了外太空的其他星系。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当年,我们是通过一种可以进行时空穿梭的飞行器来旅行的。可惜,我那架先进的机器有一次软件故障,跃迁进入了黑洞的中心。虽然最后逃了出来,但部分元器件受到了损伤,再难进行时空旅行了。”
“为什么不修好呢?”封可言问。
“修不好的,那是另一种远古文明留下的东西。我们勉强学会了使用它,却完全不了解其中的原理,又如何维修呢。”
“可以了。”狐狸叫了出来。听那欢欣的语调,这回应该是真的调试差不多了。
黑色的镜子反射着光芒,镜子中的画面清晰起来。穿过重重白云,镜中浮现出一座水泥城市。超高建筑,玻璃幕墙,逼仄的街角,黑樾樾的马路。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幢尖塔,像一株冷彬一样伸向天空,尖塔表面包裹着的银色金属和玻璃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镜子中播放的画面一闪而过,让人目不暇给。
“速度快了,请调慢一点。”
狐狸跳过去,摆弄了几下按钮,画面的播放速度慢了下来。
画面一闪,聚焦到了一栋建筑上。那是一座八角型的带有金色玻璃幕墙的建筑。八角建筑的楼顶,竖着一块大大的霓虹招牌,四个大字不停闪烁:合金证券。
画面又一闪,金色建筑内部的空间展示开来。天花板压的很低,穿着西装的男男女女活动在天花板下。有的埋首于格子间,有的在过道之间走来走去。
镜头聚焦在一个肩膀瘦削,穿墨绿色小西装的女子身上。她的桌上堆放了一尺来高的文件材料和报表。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女子抬起了头来,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妆容恰到好处,眼神清澈明亮。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这个绿西装女子就是木子苑。
木子苑咬了咬嘴唇。
“看到自己出现在了魔镜中,还真是一件让人惊奇的事,我那时刚毕业没多久,青涩的很。”
“我想到的不是青涩这个词,而是清澈。由其你那时的眼神。”封可言道。
画面中的人动了起来。几个人的注意力又回到镜子上。
镜中的木子苑在工位上站了起来。她来到了另一间办公室。那是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女人在等待着她。她一身黑色的制服,年纪有三十几岁,一双眼睛微眯着,闪耀着狡黠的光芒,一张脸洁白而光滑,嘴唇薄薄的,紧紧地闭着。
木子苑进去的时候,她抱着双臂站着,双眼盯着玻璃建筑外面灰蒙蒙的天际线。
“那是我的上级主管安洁。我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去找她。我不喜欢她那张臭脸,却不得不每天面对她。”
镜子中只能看到图像,但是没有办法听到声音。不过,这事件的当事人就在这里,可以提供一些必要的注解。
见木子苑进来,安洁转过了身来,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容光焕发起来。她的身体里一定存在一个开关,既可以控制表情的释放,又可以调节表情的强度。
她紧走两步,抓起木子苑的手臂,亲密的样子有如姐妹。她拉着木子苑在办公桌旁坐下,贴心地说着什么话。
“我想起来了。”屏幕前的木子苑说,“那一次,她是有求我。简单来说,就是她和隋波挪用了公司的钱,想从我负责的客户资金中借用一部分,瞒过负责内控的审计部门。”
画面中的安洁和木子苑并肩从办公室走了出去,穿过一个狭窄的走廊,又进了另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更大,更明亮。宽大办公桌后坐的是个戴宽边眼镜的中年男人。那人文质彬彬的,不似安洁那样咄咄逼人。
“这是公司的财务总监隋波。”木子苑指着那个人说。
隋波亲切地跟木子苑交谈了几句。安洁不时地插上几句话。
“他们说的什么?”封可言在一旁问。
“就是嘘寒问暖,联络感情呗。他们提出的事我没有答应。这件事是我们交恶的开始。”
客套了有一会儿后,隋波步入了正题。木子苑只听到一半,便摇起头来。
“他提出的事我无论如何不会答应。那有违我的原则。”
无论隋波说什么,他面前的木子苑都不住地摇着头。
隋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尖的那几道皱纹越来越深。他的嘴脸也开始凶恶起来。
“他威胁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木子苑旁白道。
接着画面中的木子苑站起来,走了出去。
“过了两天,就发生了酒吧那件事,然后我离开了黑谭。”木子苑旁白道。
“还要将时间点推向前一点。我们想知道,在他们二人试图伤害木子苑没有成功,木子苑离开公司以后发生了什么。”
狐狸点了点头,又上前,去摆弄那一堆的旋钮。镜子中的画面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镜中的画面重新出现。这回是夜晚,还是在那幢玻璃办公楼里,办公桌后的两个人头靠着头在那里窃窃私语。两个人抬起头来的一瞬,女的露出面无表情的脸,男的则一脸的精明事故。一个是安洁,一个是隋波。
窃窃私语一阵后,安洁拿出了一份文件,在那上面签上了一个人的名字。两个人笑了起来。那是阴谋得逞的微笑。
然后两个人搂抱在了一起,哼哼唧唧地亲吻起来。
“能不能放大一下那份文件?”熊的嗓子发出一声咕噜声,问狐狸。
狐狸转动了旋钮,画面向前倒去,倒回安洁拿出文件那一刻。画面被放大。那份文件也变得清晰起来,是一份投资基金的确认书。安洁执笔在那份文件上写下了一个名字,那是三个字——木子苑。
狐狸关掉了画面。
“这个装置耗费能量巨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耗掉了我一颗蓝晶的能量。”
“不过却是值得的。不是吗?”白鹭道。
“值得倒是值得,就是安洁陷害了木子苑。木子苑已经离职了,她还伪造木子苑的签名,那客户的资金一定是被安洁和隋波挪用了呗。”
“木子苑离职后,他们正好可以把这一切栽赃给木子苑。木子苑在那个城市消失了,正好坐实了这桩罪行。他们的算计真是既精明又恶毒啊。”熊撇了撇嘴,对这二人的无耻行径轻蔑的无以复加。
封可言偷偷去看木子苑,只见她坐在那里默然不语。
最后她站了起来,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子苑。”封可言盯着她的背影叫了出来。
“我想一个人静静。”木子苑回头说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黯然。
狐狸、白鹭和熊面面相觑,看着木子苑的背影从林中消失了。
几个人对木子苑的离开不以为意。她不开心,想到哪里走走,就到那里走走。在整个旧林世界,木子苑是绝对安全的。这里的人,甭管来自哪个世界,都不会欺骗和伤害别人。这也是这么多来到旧林的人喜欢这里的原因。在旧林,你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别人算计,每个人的心都很干净,很简单。
此外,这里虽然是山区,却没有什么大型的掠食性动物。所以是绝对安全的所在。
几个人坐在熊的屋子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那还不简单吗?对那份告知书,我们不予理睬就是了。木子苑没做坏事,清者自清,有什么好担心的。”狐狸当然地得出了结论。
白鹭也点起了头,这一次,他赞同了狐狸的意见。
“不错,此世界与彼世界是不同的世界,为什么还要管那个世界的事呢?”
封可言也是这个意见,他想着等见到木子苑的时候,问一下她的意见。
而木子苑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也没回来。
本来晴好的天气,转而又下起雨来。已经到了深秋时节,细细的雨丝让人生出冷冷凄凄的感觉。
“子苑没带伞,我担心她会被雨淋到。”封可言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望了几眼外面。
屋外的天空阴阴的,被雾气笼罩住,连近在咫尺的银杏林也看不太真切了。
封可言的急切心理影响了其他的人。狐狸与白鹭也坐不住了。
白鹭二话不说,披上一件蓑衣,展翅飞入了铅灰色的,云层密布的天空。白鹭的视力极佳,在这样的天气里,也只有白鹭,即便在天空中,也能看清地面上的景物了。
“子苑往常并不是这样的。看来,这件事影响了她的情绪。”狐狸轻轻地啜了一口新沏的热茶。
雨天清冷,热茶带来一丝暖意。
半个小时过后,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白鹭立在了屋子中。
“怎么样?”封可言忙问。
白鹭抖落了一身的雨水。
“没有,她常去的几个地方,我都去看过了。没有木子苑的身影。”
几个人正踌躇之际,木子苑推门走了进来。
“子苑,你到哪里去了,我们都在担心你。”封可言上前去,拉住木子苑的手。
“我去了山顶的绿钻湖。”
“怎么去了那里?”熊问道,却本能似的猜到了什么。
“我要问问腾蛇,这件事该怎么办?”木子苑回答。
众人这才注意到,木子苑的浑身都是湿的。她一定跳入了绿钻湖中。
这个季节跳到湖里面去,一定会冻坏的。
“胡闹,它一个畜生能有什么主意?”熊的语气有那么一点严厉。
“可是,我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来做。”
听到木子苑这话,熊站了起来,来回的在屋子里踱了两步,语重心长地说:
“你待在旧林是绝对安全的。如果你回到那个世界去,我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傻孩子。”
狐狸显然也是一样的意见。
“那里是邪恶横行的世界,自诩文明人,却干着卑鄙龌龊之事。你若回到那里,要么被他们所害,要么变得跟他们一样邪恶,没有其它的路可选。”
“不必急着回去,我们得从长计议。”白鹭对木子苑的想法也是持保留意见的。
木子苑摇了摇头,转向封可言。
“可言,你呢?”
以封可言对木子苑的了解,木子苑怕是要回到滨海那个世界去为自己正名的。哪怕自己心里一百个不想回到那个世界,他也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来支持木子苑。
只要是木子苑想做的事,他拼了命也要替她完成。
“如果你要回那里,我陪你去。”
木子苑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黯淡了几分。
“不行的,那里有黑衣人。”
黑衣人,这几个字一下子在封可言的脑海里燃烧起来。要不是有人提起,他已忘了黑衣人的可怕。黑衣人几个字勾起他脑海中最痛苦的记忆。只有逃到了这里,封可言才算避开了黑衣人,远离了那些胆战心惊、焦虑痛苦的日子。
他真的愿意为了木子苑,而回到滨海,直面黑衣人吗?
熊用他那厚厚的手掌“砰、砰”地敲击了两下桌面。
“离开了旧林的世界,就等于离开了安全区,不可测的危险随时会到来。在那里,我们的科技可帮不上什么忙。”
“我可以帮上忙,我会保护子苑的。”封可言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就算是替木子苑说的。
熊的语气一反常态地变了。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子苑。你难道对付得了黑衣人?”
封可言听了这话,再难说出话来。熊说的话有几分伤人,却也是实情。
熊对木子苑的关心显而易见,绝对不想她陷于任何危险之中。
“子苑,这件事不妨先缓一缓,我们这两天,再商量商量。可以吗?”熊的语气又转而温柔,几乎是恳求了。
除了封可言,其他的几个朋友全都反对木子苑回黑谭。木子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好一意孤行,慢慢地点了点头。
封可言见木子苑点了头,也不坚持木子苑应该回滨海。他甚至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想起黑衣人那狰狞可怖的样子,他便觉得有股寒意在心底涌出来。那孤独、绝望的场景是他不愿再经历的。
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下得不大,却平添了愁绪在人的心上。
再没什么比这恼人的秋雨更影响人的心情的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秋雨,再下就该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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