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可言成为了旧林的正式居民。旧林接纳了他。
有些事会一点点明朗起来，他并不准备穷根究底。
他喜欢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比他逃离的世界好太多了。有时侯，他觉得像爱丽丝一样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是到了另一个星球。不管怎样，他准备长待下去。
他喜欢这里的朋友，也期盼着每天都能见到木子苑。
一觉睡到了下午，封可言吃了几片干果和蓝莓，就一点也不饿了。就算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有饥饿感。这也是让他奇怪的地方之一。当然，如果他高兴的话，他也可以像上一次在宴会上那样吃很多很多的美食，灌下一壶又一壶的美酒。他最羡慕的还是白鹭，白鹭只喝酒，从来不吃东西。
封可言走出白桦栅栏围成的小院子。栅栏是他自己做的，有栅栏围成的家让他更安心。
金黄的银杏叶子落满了整个森林。封可言捡起几片发黄的扇形小叶子，在弥漫着雾气的树林里走上一遭，停在一棵银杏树下。
一只华丽的鸟刚刚飞过，发出语调清扬的叫声。封可言凑过去，要看一看头戴华丽羽饰的鸟是什么类别。最近，他迷上了鉴赏旧林里的鸟类，将旧林里的每一只鸟分门别类。
狐狸送给了他一本百科全书一样厚的画册。画册里有每一种生活在旧林生物的介绍。这是一本神奇的书，你翻到哪一页的时候，动物的头像会在书籍的上方形成全息的投影，方便观察各个细节。
书里的动物都是封可言没有见过的。封可言的世界里已有的东西这里没有收录。在这本投影书中，封可言找不到狐狸、白鹭和熊的介绍。但他在某一页中看到了关于绿猫的介绍。
绿猫是一种来自坎雷拉的智慧生物。坎雷拉在哪里封可言并不知道。他为此求教了狐狸。狐狸对封可言虚心求教的态度表示了赞赏，并顺便自夸了一下自己的博学。百科全书里没有的东西，他也知道呢。他说坎雷拉位于第七维多层宇宙的第三象限。那里的生物全都是长成绿颜色的猫。坎雷拉星球在一次象限转换中分崩离析了。
“那样美好的世界，就那样消失了。”狐狸不无遗憾的说。
封可言更迷惑了。但他还是决定把不明白的问题放到以后再问，免得又遭到狐狸的白眼。什么七维，八维，三象限，五象限的，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回到眼前这棵树，这只鸟上来吧。这只鸟并没有因为封可言的靠近而惊走。旧林的鸟和其他生物并不惧怕人类。
这只鸟叫笛音雉。它本是不会叫的，但它的头上有一个中空的羽冠。它在飞行的时候，空气贯穿头冠，会发出笛子一样的声音。在它以不同的速率和角度飞行的时候，羽冠因气流轻重缓急的变化而发出强弱不等的音调。如果愿意，它可以飞出一支美妙的曲子。
前面有什么人走了过去，那是熊。他习惯了早起，然后围绕整个旧林巡视一番。这是由他的工作属性决定的。
这是他身为护林员的职责。
封可言叫住了熊，向他打招呼。
熊见到他很高兴，脸上展露憨厚的笑容。封可言想起熊在看天幕电影时的愁苦模样。他的内心也像绿钻湖一样深啊。
“有没兴趣跟我走上一遭？”熊建议道。
“好啊。”封可言左右无事可做，也想看看熊是怎样从事护林员这项工作的。
他们两个并肩走出了这片银杏林。
旧林包含的范围极广，据熊所说，有一千平方公里，那是相当大的一片区域，当然不可能光靠脚步来丈量。
他们乘坐的交通工具是一架前掠翼飞行器。飞行器可以坐几个人，可以随意垂直起落，可以像眼镜蛇似的做爬升的飞行，可以像蜂鸟那样做倒错飞行。它的性能强悍无比
封可言坐在这架飞行器的副驾驶位置，对这架飞行器的精妙设计赞叹不已。
熊操控着飞行器沿着旧林的边界稳定的飞行。熊说飞行器在沿着旧林的边界飞。可是，封可言看不出边界的这边和那边有什么差别。譬如，他们刚刚穿过的那片区域是一个湖泊。熊说边界就在湖上，边界将湖的水域一分为二。可那里看不到墙，看不到界碑和其他的标示牌。边界就是存在。
“为什么我看不到边界的存在？”
“边界是无形的，如果我们越界，就会发生机毁人亡的惨剧。我们的飞行器是专为旧林世界设计的，而旧林外则适用不同的物理定律。”
“你为什么要每天进行巡视呢？”封可言觉得熊这样不辞辛苦的工作，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熊专注地驾驶着飞行器，两只眼睛盯着前方。
“旧林世界受到多维宇宙的挤压，并不稳定。旧林的边界也处在时刻的变化当中，面临被其它世界吞噬的危险。”
他说的郑重其事，不由得一头雾水的封可言不信。
飞行器飞过了狭长的湖泊，前方一片宽广的沙漠。
“其他世界？与我们相邻的不只一个世界？”
“不只一个。理论上来说与我们在时间、空间和其他维度上相邻的世界有十几个。要说远呢，它们简直远在天边。要说近呢，说它们近在眼前也不为过。现实而言，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位于第二象限的多乐斯世界，位于第五维的卡拉威世界以及与旧林处于同一维度的人类世界。”
“人类世界？”
“人类世界是我们最大的威胁。”熊直言不讳地说道。
封可言吐了吐舌头。
飞行器飞越了沙漠，飞到了一片峡谷之上。幽深的峡谷之下，雾气蒸腾，若隐若现之间，有河流在谷底流淌。
飞行器变换飞行角度，斜着冲下去，钻入了峡谷中的团团迷雾之中。
熊看起来有些笨拙，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驾驶起飞行器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团团迷雾中，于谷底飞行，稍有闪失，就会撞上两边的山崖，摔个粉身碎骨，熊则不以为意，它那微闭双目，轻松写意的样子，让人看见了，以为他在跟人下棋，而不是在驾驶危险的高速飞行器。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封可言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飞行器压低飞行高度，在大桥的桥面之下，峡谷底部穿了过去。峡谷之上横亘着骨架钻入云中的斜拉桥。
红色的大桥高悬在空中，为迷雾层层所笼罩。
“这是……这是横琴峡谷大桥。”封可言叫了出来。
“哦。”熊的眼睛睁大了一点，胖胖的爪子猛地一拉飞行器的操纵杆。飞行器以近于垂直的直角向上爬升，然后又划了一个半圆。在看时，飞行器已经在大桥之上在平稳滑行了。
“你熟悉这里，我们好好看一看吧。”
封可言轻轻笑了一下。
“倒也谈不上熟悉，我是穿过了这座大桥，到达旧林的。”
飞行器转到了大桥上面，转换了角度，现在它在沿着桥上划定的行车道贴地飞行。
前方的道路烟气弥漫，视野只能延伸十几米。封可言又想起了几个月前驾车穿过这里时的那种感觉，穿破重重迷雾，通向未知之地。
“横琴峡谷大桥快通车了。”封可言道。
听了这话，熊不断地摇着头。
“大桥通车会破坏两个世界的平衡，冲击到旧林的稳定。”
“大桥可以连接起旧林与人类世界吗？”
“连接？不，没办法直接连接起来，不过大桥是关键一环。”
熊转过头跟封可言说话。飞行器操控台上突然传来“嘀嘀嘀”的报警音，似在提示某种紧急事项。
前方出现了一辆通体漆黑的越野车。飞行器以超高的速度向那辆越野车撞了上去。
将撞上的那一刻，前进的飞行器突然制动，向上进行了垂直跃升。爬升的速度如此之快，好像它突然向上跳了一下。
接下来，熊摸到了操控杆。飞行器越过了越野车后，转过了机身来，开始倒错飞行。它倒着飞行的速度和前进的速度一样快。
飞行器和那辆越野车像两只随时准备展开决斗的蟋蟀一样互相凝视对方，它们同时处于高速的移动之中。
透过飞行器和越野车的前挡玻璃，熊瞪大了眼睛，视线投向越野车中的驾驶员。
那是一个装束奇特的驾驶员，外面穿了白袍子，头戴白面具，只露出一双红色的眼睛。
在副驾驶和后排座位置的两个人也是一样的白色装束。车上一共坐了三个黑衣人。
驾驶员那两只腥红色的眼睛透过了挡风玻璃，向飞行器里看过来。
他的视线没有投向熊的方向。飞行器中的两个人，显然熊的长相更奇特些。会开飞行器的熊可不是那么常见的。
两道红色的目光紧紧盯着封可言，如狙击枪的激光瞄准锁定了猎物一样，危险又致命。
封可言浑身激灵，连续打了几个冷战，那是发自心底的战栗。
越野车上的是穿了白袍的黑衣人。
两道红色的光射在封可言的脸上，再不移动分毫。从他盯上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没有办法逃脱了。
飞行器始终在越野车前面几米的距离倒着飞行。熊的意图很明显，逼停越野车，迫使越野车转向，退出这片区域。
白袍黑衣人目无斜视，对眼前的飞行器无动于衷，仍就高速向前行驶。
黑衣人身体僵直，木然不动，只有两道腥红目光显示着活动的迹象。
越野车以极高的速度行驶在桥面上，很快穿越了横琴峡谷大桥。
熊拉高了飞行器。飞行器变划出一道弧线，改为跟在越野车的后面飞行。
“奇怪。太奇怪了。”
“什么太奇怪了？”封可言对熊说出的话不太能理解。
“横琴峡谷是两个世界的分割线。一般来说，黑衣人这种存在是根本没有办法通过横琴峡谷的。”熊说道，紧盯着前方的越野车不放。
“我能过去，他们自然也能过去。”封可言道。
“他们跟你不同。”熊头也不回地道。
“有何不同？”
“他们缺乏物质实在性。”
越野车驶过了峡谷大桥后，开上了挂壁公路。
熊猛地一拉操纵杆，飞行器钻入了天空，堪堪避过了异峰突起的峭壁。
“需要召开会议商讨外敌入侵问题。”
熊对着通话器嘀咕了几句什么。飞行器以极高的速度朝着旧林的方向飞去。
越野车在挂壁公路上时隐时现，让人怀疑看到了神出鬼没的幽灵。
飞行器降落在天曲阁前的草地上。
已经有人聚集在这里了。他们听到了熊发出的广播。阁前的广场是旧林的居民集会的场所。
聚集于此的居民共有几十个，他们是旧林所有居民的代表。这些人中有狐狸、白鹭、绿猫、木子苑。皮肤是半透明的蓝色，身体像一块拉长了的果冻的酷齐人，以及像一截干木头，有手有脚的树人。
“什么事情这样紧急？我的面包还没有烤完。”绿猫半开玩笑地说。
“旧林面临迫在眉睫的危险。”熊说道。
“什么样的危险？”狐狸问。
“是白衣人，不，是黑衣人。”回答的是封可言。
“到底是白衣人还是黑衣人？”狐狸道。
“是穿着白袍子的黑衣人。”熊接过了话茬。熊说完了这句话，转向了白鹭。
“请白兄再去挂壁公路侦查一番，看一看敌人的动静。”
白鹭点了点头，冲天而起，张开翅膀，消失在茫茫云间。
会场里一片叽叽喳喳。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为什么黑衣人会带来危险？”第一个提问的是一个四足怪。
“三个黑衣人本身便是邪恶的，会把恶的因子传染给我们，就像鼠疫、黑死病那样的传染病一样。因为他们的传染属性，他们会毁掉我们的价值观，并且一样可以毁掉旧林的物质属性。”
“他们不是来自人类世界吗？人类对我们有那样大的破坏力？”说话的是另一个人。这人说完了，还若有意若无意地瞥了封可言一眼。
“黑衣人并非人类。而是人类头脑中邪恶、黑暗的因子。因而具有更大的破坏性。”
熊说的话有些玄而又玄，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他们说话的功夫，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白鹭回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黑衣人到了哪里？”众人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白鹭并不急于回答。他抖了抖羽毛，喘上了一口气。他的羽毛乱了。
“越野车已经穿过了挂壁公路，停在了路边。三个穿白袍的人下车步行，已经走到了旧林的边缘。所过之地，便连树木和青草也枯萎了。我亦曾试着阻止他们，但无济于事。”
白鹭说的轻描淡写，不过，看他那凌乱的羽毛，似乎跟敌人发生了搏斗。
“怎么，你受了伤？”熊的目光敏锐，发现了白鹭的动作不如以前灵活。
白鹭“嗯”了一声。翅膀下一部分羽毛已被血迹浸染成了红色。
“要不要紧？”木子苑一步跨到白鹭的近前，查看他的伤口。
“不要紧，只是轻伤。”白鹭抖动了一下翅膀，以示所受的伤其实并不严重。
“白袍黑衣人在旧林边缘，受到了时空力场的强力撕扯，但他们穿的白斗篷很有用。他们的身上火花四溅，但没有因此受伤。”白鹭接着报告黑衣人侵略旧林的情况。
“如此说来，果然是难缠的敌人。”树人咽下一口唾沫，嘶哑着嗓子说道。
“黑衣人为我们带来了灭顶之灾。”蓝皮人有些忧郁地说道。
“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披上一层白袍子？那不是多此一举吗？”绿猫问。
熊回答了他的疑问。
“黑衣人本身是没有办法跨越象限和结届。他们穿上了白斗篷，就相当于披上了一层防护服。防护服可以使它们免受矩阵和力场的伤害。”
“那我们是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坐以待毙？”
恐怖的情绪在一点点蔓延开来。
恐惧的情绪极易传染。一股劲风自云间刮过来，树木被风吹的晃动起来。这股急风带来的是秋尽冬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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