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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山下的河谷小镇沐浴在一团蒸腾的雾气中，久久不肯散去。太阳越过山巅，光芒笼罩四野，镇子开始喧嚣起来，很神奇的，雾气一骨脑倏忽不见了。
封可言和熊是坐着飞行器来的。他们到的很早。到达小镇的时候，这里的人大多还没有起床，镇子笼罩着神秘的静寂。
一人一熊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天气已是深秋，石板上覆盖了一层薄霜，轻轻踩上去，便印上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熊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蓝色的长T恤，下半身是牛仔短裤，没有穿鞋子，可能是没有合适码的鞋子。
封可言有点羡慕他一身厚实的皮毛，那样就不用裹着一件单夹克瑟瑟发抖了。
幸好，太阳很快出来了，第一缕阳光开始抚摸封可言的背部，一股暖意袭上他的心头。封可言转过了身来，瞧上挂在天边的红日一眼。
这些颜色漂亮的房子密密匝匝地矗立在石板路两旁。每一栋或尖顶或平顶的房子里都住着旧林的居民，安静的世界很快会喧嚣起来。
他们转进一个胡同，跨上一座白色的石桥，走向河的对岸。河水反射着晶莹的晨光，慵懒地向前流着。河水里可能真的有晶莹的宝石。
狐狸曾经说过，小镇建在一块巨大的宝石之上。当时他这样说的时候，用两只手比了一个不断扩大的圆形。白鹭则附和说：“史书上真是这样记载的。”如果狐狸说了镇子建在宝石上的事，这件事不会是撒谎，旧林的人从不撒谎，撒谎的人都被腾蛇吃了。狐狸的话很可能经过了夸张、变形和旋转等各种处理，并因此跟实际的情况相去甚远。
白鹭有君子之风，他说书里这样记载，那就一定不会错了。写书的人如果胡编乱造那可是严重的罪行。
封可言倒想知道，哪有那么大的宝石，可以让一个镇子建在上面。
“听说这镇子建在一颗巨大的蓝宝石上面？”封可言找到了可以发掘真相的人。
熊对旧林的一切了解的格外详细。举凡有关旧林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熊嘟着嘴想了想。
“你说的事可能离真相不远了，但实际情况比这要复杂的多，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这可能给整个旧林世界带来危险。”
“明白。”封可言干脆地道，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他们两个从白桥上走过去，到了河对岸。
零星的居民已经起床，一天的活动要开始了。
一个蓝皮肤，外形酷似章鱼的居民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了熊和封可言，向他们点头致意。
“是要建什么东西吗？”他是向熊提问的。
“是的，我们要建一个钟楼。在旧林世界受到其它世界挤压的时候，可以提前发出预警。”
“那真是很有必要，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如果有，一定会向你提出的。”熊说道。
熊和封可言走到了河边的一块空地上。
“这里。”熊用他胖胖的手掌笔划着这片区域，“钟楼准备建在这里。”
封可言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建钟楼的目的是为了预警什么的？”
“对。”熊双手掐腰，“旧林世界和其它世界在相互干扰和影响，这是一个不稳定的结构。也许有一天，它会彻底崩塌。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多出些预警的时间来挽救这个世界。”
“我看不出危险在哪里。”封可言知道看不出危险在哪是自己的知识不够的缘故。
“那没关系，这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熊摆着手说。
“可是，你曾说我也是旧林的一份子了，所以我也想献出自己的力量。”封可言说。
“你已经在付出了。你要帮我们建一座漂亮的钟楼啊。”
熊走进那片空地，穿过漫生的草，一直走到河边。河水湍急的很。
“夏季的时候，可能会被洪水淹没。”封可言在旧林过了一个夏天，对这里的暴雨和山洪印象深刻。
“我们在玉琴河的上游修了两道堰和一道水坝，将大部分水流分流到了别处，所以，如果加固一下地基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很佩服旧林的科技。”
“旧林吸收了许多先进文明的成果，有人类世界的，也有其它世界的。旧林只学最好的东西。”
“那我们就加高钟楼的地基，将钟楼建于花岗岩之上，这样他就不惧任何水患的威胁了。”封可言提出了他的方案。
“不错，应该这样。”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番建造钟楼的细节。
“对啦，旧林的居民提议要把这钟楼建成洛可可样式的。他们说旧林还没有一座那样风格的建筑。我不喜欢那样繁复的东西，我也不喜欢贝壳。不过还是按大家的意思来办吧。”
“也许你看久了，会习惯的。”封可言哈哈笑道。
“也许可以，也许永远不会。年纪大了，要改变偏好就很难了。”
“你的年纪很大吗？”封可言瞧向熊。熊还很年轻，他说话的声音洪亮而清晰，走起路来坚定而有力。一般来说，在生物界，一头熊只能活上三十年。而眼前的这一位，显然不符合生物学的定律。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计算自己的年龄。我的世界跟人类的世界不在一个维度，计算时间的方法也有很大的不同。在人类世界，时间是线性向前发展的，在这里不是。时间不但向前发展，还向上发展。”
封可言翻了翻白眼。他认识到有必要重新学习一下物理学，一种截然不同的科学。
他们考察完了建钟楼的地点，沿着原路返回。
太阳的颜色已经从殷红变成橙黄。人声鼎沸之声传入封可言的耳朵。
“今天是集市开张的日子吗？”
“不错。”熊说道。
“我想顺便买一些图纸和铅笔。上一次买的那些已经用完了。”
“今天上午没有别的事可忙，我陪你逛一逛好了。”
他们沿着玉琴河一路走走停停。旧林的每一个居民都喜欢逛集市。在集市上总能发现各种新奇的东西。这里的东西有三分之一还多是封可言不认识的。
“我不知道这些新奇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封可言走进了一家商店。
“这是我们跟其他世界交换来的。每个世界有不同的发展模式，他们的文明成果千姿百态，有很大的不同。”
这个店主却是个人类。他向熊屈身行礼，这不算隆重的礼节，但显然对熊十分尊重。
“这些东西是来自哪里的？”封可言指着橱窗中的东西问。
橱窗里展示的是香水。各种漂亮瓶子里装的香水。香水的奇异功能在于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情绪。如果一个人情绪低落，闻上一口香水的味道就会唤醒愉快的记忆，变得高兴起来。
“来自凯尔星。那颗星球上有一种奇特的植物，具备影响人心智的强大功能。”
封可言点了点头。
“旧林联通了多少个世界啊？”他是转过了头向熊说的。
“直接联系的有十七个，间接联系的有一百三十五个，目前为止就这么多。”
“我们怎么跟他们发生联系的？”
“通天藤，通天藤连接着太空站，太空站本身就是一架时空转换机，可以接收异世界发来的货物，也可以向异世界发送货物。”
封可言又转向了店主。
“你这来自异世界的香水真是妙不可言。不过，我想要一瓶人类世界的香水。”
“可以啊，您要哪一种呢？”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我只知道那香水味道有一点像白茶。”
“明白了。你说的一定是这种。”店主在一个橱窗中拿出了纯白色的漂亮瓶子。他轻轻的拧开了瓶口。
封可言闻了一口，点了点头，确信不疑。
“就是这个了。”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熊撇着嘴笑了起来。
“买图纸和铅笔是假，给女孩子买香水倒是真的。”
封可言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那天，子苑说香水快用尽了。我不过偶然记得。正好赶上，就给她买回去了。”
熊不置可否，仍在那里笑，一边笑还一边摇着头。
前边的文具店不失时机地出现，可帮了大忙。为摆脱尴尬局面，封可言赶紧钻了进去，买绘图需要的纸和笔。
文具店是封可言经常光顾的。店主长的怪模怪样，头顶上长着两支长长的触角，眼睛生在触角上，躯干部分长有一个厚厚的壳，四肢粗壮而短小。
店主正在接待一位客人的询价。
客人倒是个人类的模样。他那高高的个子，纤细的样子很像封可言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
客人穿一身灰色的西服，系了蓝条纹的领带，似乎是在哪家大公司上班的职员，因为下班，辗转在店里逗留。
旧林的居民虽说模样千奇百怪，但穿成这样的人类却是很少见的。
封可言站在一排货柜前，挑选着想要买的东西。那边店主与客人的对话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种笔是做什么用的？”
“你是说这个吗？这个是无痛纹身笔啊。可以在身体上画下喜爱的图案，只需一个晚上的时间，那图案就会烙印在皮肤上，一点痛感都没有，你就能获得想要的艺术效果了。”
“那这个呢？”
“这个是可以解量子方程的计算器，我们那里的小学生常用它来解数学题。”
“好有趣，你这里的东西可真够奇异的。这两个东西我要了。”穿制服的竹竿先生说道。
店主把那两样东西用盒子装好，交给了竹竿先生。
竹竿先生掏出钱包，在里边抽出几张纸钞来，放在了柜台上。
店主狐疑的眼神瞧着竹竿先生。
“我们不收其他世界的货币，我们只收晶豆。”店主很有礼貌地说道。
“呃……”竹竿先生的脸色变了变。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店主说道。
竹竿先生挺直了脊背，态度也变得威严起来。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木子苑的人？”
“木子苑？没听过，你要不是这里的人，就请速速离开。这个世界不是你能待的。”店主大声说道。
竹竿先生点了点头，戴上他的礼帽，走出了店外。
封可言本来要买文具的，这回也不买了，赶紧跟了上去。
熊趴在石栏杆上，在欣赏着河上的景色。
封可言使劲拉了拉他。
熊刚要大声说话，封可言在唇边竖起食指，制止了他。
“那个人在找子苑……他不是这里的居民。”
听到这吃惊的消息，熊的嘴巴张大成了一个O型。
“先跟上他，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两人装成了随意逛街的样子，缀在了竹竿先生的身后。
竹竿先生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公文包，在集市上走来走去。他大概有什么事要办，但并不急于去办，还有闲暇逛上一逛。
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新奇，他几次试图用兜里的纸币买东西，都被婉言谢绝了。
他又向几个人打听了木子苑，但没人听过这个名字，他们都只是摇头。
竹竿先生一点也不气馁，他会一直尝试下去。
封可言和熊一直跟在竹竿先生的后面。竹竿先生毫无察觉。
“木子苑来这里多年了，为什么没人听过他的名字？”封可言偷偷地问熊。
“木子苑是她正式的名字，这里的居民并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找木子苑？”封可言既像在问熊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们得找他问问。另外，这个人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入旧林，我想弄清是怎么回事。”
竹竿先生走到了镇子的尽头，往前是一汪蜿蜒的河水，路已到了尽头。竹竿先生紧皱眉头，变得犹豫不决。
他转过身来，准备走回镇子，迎面撞到了故意凑上前来的熊和封可言。
竹竿先生忙不迭地道歉。看到他这样一副拘谨的样子，封可言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先生，前方路已到了尽头，再走就会走到河里了。”
竹竿先生悻悻地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我初来乍到，还请您多加关照。”
“要我关照你，没问题，你有什么事要帮忙吗？”熊很客气地问。
竹竿先生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哎呀，遇到了你们两个好心人。其实我来这里是为了公事，我在找一个人。”
“找人？我在旧林住了很久了，你要找谁呢？”熊拍拍了拍胸脯。
“木子苑，你有没有听说过此人？”
“她呀？知道，知道。你们找她什么事？”熊接着问。
“我要见到她才能说。”
“这个……”熊伸出他胖胖的手爪挠着头，一副为难的样子，“不如你到我家坐上一坐，我们喝杯茶再说。”
竹竿先生在集市上逛了很长时间，确实有些口渴了。
“这样可以吗？”竹竿先生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一副不愿麻烦别人的样子。
“当然可以，旧林的人都很热情好客的。请随我来吧。”
在熊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飞行器旁。
竹竿先生坐上了飞行器。飞行器原地起飞，向山顶飞去。
竹竿先生张大了下巴，目瞪口呆。他对这飞行器很吃惊，但装作不动声色。
旧林的一切颠覆了他的想像。他紧紧地抓住座椅边的把手，感受着飞行器越过河流和树木，向山顶飞去。
竹竿先生拘谨地坐在那里，手掌合在一起，来回搓着手掌心。
“看您身穿制服，很像政府部门的公职人员啊。”熊端了一杯绿茶放到了竹竿先生的面前。
竹竿先生点头表示感谢。
“我是黑谭市第九检察官办公室的调查员，我叫史密斯。”竹竿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答道。
熊和封可言对望了一眼。
“那你们为什么找木子苑呢？”熊接着问。
“你们既然认识木子苑，可不可以把她找来，我当面跟她谈？”
竹竿先生不打算将来到旧林的目的和盘托出。
“这个，”熊挠着头，“她这几天外出旅行了。”熊的脸色有些难看。
封可言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熊在为自己撒了谎而难受。虽然撒的这谎是善意的，但目的正确，不代表手段就一定正确。这是熊对待事物的方法。
竹竿先生自然猜不到熊内心的纠结。
“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三五天，也许几个星期。她只说要离开几天，却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竹竿先生思考着要怎么办。他喝了几口茶水，试图冲淡内心的挣扎。最后他下定了决心。
“如果他回来，请你们把检察官办公室的事转告于她。”他说着打开放在手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来。封可言见一张纸的名头上写着“告知书”几个字。
“木子苑卷入了一起侵占公司财产的案件，希望她可以到检察官办公室接受询问，我们搞清楚这件事。”
竹竿先生说着，将告知书放到了桌上。
“你是说木子苑涉嫌侵占公司财产？”封可言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可能。
“事情的原委目前还不清楚，还是要接受一番调查，洗清自己的嫌疑比较好。”竹竿先生道。
“对啦，”熊似乎刚刚想到了一件事，您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来到这里的？”
“我是乘坐火车，火车先南下，再西进，在北上，跨越了三个省才到这里的。”竹竿先生说着还用手划了一个圆，“明明滨海与岭西挨着，却要绕那么远的一条路才能到达这里，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也难怪，横琴峡谷大桥还未正式通车，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竹竿先生站了起来。
“我的差事也算办完了。如果木子苑回来，请你们务必将文书转交给她。”说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送你一程。”
他们三个人又坐上飞行器，一直飞过山下的集市，飞到了旧林的边缘。
飞行器并没有直接飞到火车站。火车站那里已不属于旧林的范围，那里是人类世界。
飞行器停在了一个山谷里。
“沿着这条山谷一直走下去，走出山谷，就能到达火车站。抱歉不能送你到终点，那很难。”
竹竿先生点了点头，明白这里的一切与他所属的那个 世界是格格不入的。
竹竿先生沿着山谷的边缘向谷外走去，踩在谷底的鹅卵石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瘦长的身躯也随着晃来晃去，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