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乡绅打骂这些穷人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着的。仿佛欺凌弱小只是一件有趣的消遣，随时都可以把这些无辜百姓的性命给夺去。白河主人在看他们俩时，眼神里总是流露出一种略带遗憾的期待。那种神色，好似在看一棵刚种下的种子。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开花，开什么话，什么时候开花。
但是种下它的人，总是期待着，盛夏时节，它能绽放一缕幽香。
那种充满期许的眼神，让人觉得自己也是可塑之才。能让人在一片置疑和嘲讽中，看到一丝光亮，照耀在身上。
白河主人什么都不教，什么都不问，就是让他们打铁砍木头。他知道这两个傻小子是半路出家，天资也不高，悟性也不强。所以从一开始，就让他们可劲儿地折腾自个儿的身体，把自己的手脚都练成工具一样熟练，随时随地都能精力十足地重复训练过的动作。
虽然每每到了夜里，这俩人的手脚都会酸软得都举不动筷子，但是一听到笛铃喊他们来吃饭，两个人就立刻精神抖擞地坐在饭桌前，一边抖着手，一边埋头苦吃。
白河主人却时常抱怨：“你说你一天天的年纪渐长，做事儿倒是越来越不细致的了。你瞧瞧这些蕨菜，你是不是切都没切就直接下水焯了？”
笛铃取出了一份切得细细的蕨菜，用芝麻油拌好了之后，放到了白河主人面前，说：“主子，你把他们俩累成这样，我再把菜切这么细，让他们用手抓着吃啊？”
白河主人看了看满身是汗的陆铮和陆钊，无奈地叹着气，说：“你们俩下回做完了工，给我下山去洗干净了再回来，你们身上这都什么味儿啊……都馊了。”
陆铮和陆钊也没有回嘴，只是低头继续吃饭。白河主人觉得从笛铃那儿惹来的不痛快发散出去了，于是说：“算算你们俩来我这儿，也白吃白喝一个月了。明儿我就教你们点儿有的没的，学的快点儿，做点儿东西出来卖卖，给自己存点儿老婆本儿，知道吗？”
“您这是，要赶我们走了吗？”陆铮放下了手中的碗，看着面前的白河主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你们说好了，是来我这儿学一门手艺，然后回丰安城去自谋生路的。君子言驷马难追，咱们谁都别坏了规矩。”白河主人挥挥手，说：“快吃吧，吃完我教你们怎么做物件儿。”
陆铮和陆钊面面相觑，只觉得有鲠在喉，吃不下东西了。
笛铃却笑了笑，说：“你们两个也是憨，丰安城就在这边上，你们想回来看看，带上点儿东西，随时都可以回来啊。有我给你们开门儿，白河主人哪里拦得住咱们。到时候还一块儿吃饭，一块儿气他。”
“也是，白河主人……从来凶咱们都不做数的。”陆铮点了点头，说：“每回我木头劈歪了，他都是说‘怎么不劈到脚上去？把自己劈成个残废，多好’，说完了就叫我怎么用巧劲儿。”
陆钊也说：“我打铁的时候，他也是在边儿上念叨‘你就活该把手指头砸断了，这辈子都吃不了饭’，我现在打铁的本事，还是不是他教我的。这就叫……那老话怎么说来着？”
笛铃、陆铮和陆钊齐声说道：
“刀子嘴，豆腐心。”
“你们还干不干活了？坐这儿招虫子呢？”白河主人听到了他们的话，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恶狠狠地说：“再坐那儿聊这些有的没的，小心我现在就把你们的脑袋削下来！”
“来了，来了……”陆铮和陆钊站起了身，笛铃也把碗筷收拾了起来，接着去准备晚上的馒头了。
白河主人站在一块儿门板儿是的木头边上，看了看陆铮，说：“你木头也劈得差不多了，我呢，给你一个短刨和一个长刨。记住喽，一料二线三打眼，我刨一次给你看看，好好学，立秋之前，你得把这块板子，刨成一条条的，刨光咯。”
白河主人把这块儿板子竖了起来，没有刨面儿上，而是从顶上稳稳地把板子刨成一段儿一段儿的。每条刨花都等长等薄，不知道的还以为白河主人在这儿裁纸呢。
陆铮也傻眼儿了，他本来以为是在板子的面儿上刨，只有半个指节儿的板子，不用三天就能刨穿。结果是竖起来，从顶上刨到底下。这足足有两丈多高的板子，要这么一点儿一点儿地刨开，那可真是能把人磨死。
白河主人再三警告，说：“记住喽，板子要用腿夹稳，眼睛跟着手指头走。别板子还没刨多少，先把自己的手指头给我削下来三根。”
说完，白河主人又转向了陆钊，说：“你，去把那个带把儿的黑铁坩埚取出来。”
陆钊用打湿了的麻布把手包好，然后提溜者把手，把炉子里烧着的坩埚取了出来。那坩埚里是汩汩冒泡儿的铁水。烫得人不敢靠近。
“你就在这个炉子边上，把你打出来的这些铁锭一点儿点儿地给熔了。然后，”白河主人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两大块黑色的石头，说：“把那个大石头浸透了之后，把铁水倒上去。做事儿小心着点儿，别泼在自己脚上，把脚指头烫掉了！熔铸点儿锄头出来。你做的铁锭，一个都别落下，全部给我做成锄头。”
说完，白河主人把头转向陆铮，说：“你刨下来的刨花，送给你兄弟去烧。他打铁打出来的锄头，你去把锄头柄给装上。你们两个人两个月，给我做六十把锄头来。做完了，自己下山，自己想办法去卖。做不出来，就别吃饭了。”
陆铮抓了抓脑袋，说：“主子，这个锄头是好做的。只是，我们从来没做过买卖，不知道怎么把这么多锄头卖出去啊。”
“卖不出去就别回来了，死在丰安城里算了。”白河主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回了自己的寝殿，继续看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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