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雪域的苍珠每日都坐立不安。每每有师兄弟一边笑一边讲悄悄话，他就觉着脊梁骨被人戳着。
他心里不服啊，凭什么同师傅做了一样的事儿，师傅能这样功成名就。自个儿却落得这样惨淡收场。布藏瞧得出他的心焦，但苍珠已经被业障蛊惑了心智，再难听进师傅的教诲。
不过几日，布藏便发现苍珠在悄悄收拾包裹。他心里暗叫不好，于是乘着入夜，把苍珠叫到了殿前，面对着漫天神灵，与苍珠对谈。
布藏取出皇帝赏赐的茶叶，沏了满满一壶与苍珠对饮。布藏很轻易地把满满一盏茶喝尽。喝完冲苍珠举了举杯子，仿佛在炫耀。苍珠立刻去拿那盏茶，刚摸到那鎏金的杯盏就被烫得缩回了手。但他看着像石佛般稳然不动的布藏，立即不满地抓起那滚烫的茶水，猛地灌进喉咙。他顿时被烫得涕泗横流，可手上灼热的杯子，却从未放下。
“苍珠，功成名就，是好事吗？”布藏心疼地拿碎冰给苍珠擦手。“当然是。”布藏兜兜转转地说话让苍珠甚是不满。
“苍珠，功成名就是好事。但急功近利，会出大事。你觉着你的茶水与我是一样的茶水，可你真的看仔细了吗。”布藏举起他喝过的杯子，他那个杯子上竟有一层还未散去的霜花。他那盏是冰水。
“不仅是水不一样，你的舌头，你的指尖，与我都不相同。你坐在与我不同的位置，有与我不同的心境。苍珠，你是否明白，你与我，是不同的。”
“够了！”苍珠摔掉了手里的茶盏。他觉得自己像被戏弄了，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你一直叫我动心忍性，你可知道央措不过几日便会被转卖给其他地主！你一副普度众生的模样，你可能考虑过我的焦灼！我要的并非只是性命，我想成为与你一样被人瞧得起的人！你现在已经功成名就，当然不必再为琐事操劳，可我不一样！我失利了，我日日夜夜听着别人戳我脊梁骨！你就像当年一样，自己饱着肚子，来怜悯饿着肚子的我！”
“究竟是别人在戳你的脊梁骨，还是你自己在戳自己的脊梁骨？”布藏拉住了转身欲走的苍珠。
“收起你的假慈悲！”苍珠甩掉了布藏的手:“你若真的为我着想，你该教教我怎么才能爬到你这样的高位，而不是在这里对我的品行喋喋不休！我在丰安听过一个故事，现在换我来教你，瞧着没饭吃的穷人问‘你们为什么不吃肉？’的皇帝，是个昏君！”苍珠气冲冲地离开了大殿，漫天的神灵仍在烛火中端坐。
那些神像永远这般慈眉善目，它们无喜无悲了千万个昼夜。仿佛在给人指引，又仿佛什么都没做。似乎这就是神灵的位置，这就是神灵的责任。
它们并不是能实现不劳而获的无端妄想，而诞生的有求必应的利用工具。它们只是一个支柱，支持你走过最黑暗的夜晚，让你坚信黎明的不远。
因此神明是“无用”的，同样也是有用的。
苍珠怄着气，竟然真收拾了行囊。打算自个儿走出那死寂冰寒的恐怖雪山。他的牦牛上绑着干粮和柴火，他打算用自己的双脚，去踏出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蹊径。
临行前，他将鹰衔来的念珠放在了央措的住所前。他仔细看着那脸色绯红的少女，对她郑重地许下了诺言:“等着我。”
“不可以，苍珠，”央措一向笑盈盈的面孔沉了下来，“现在山里的天气太古怪，雨雪随时会来。你现在出山凶多吉少。老爷不会卖我，我可以等，你不要急于一时。”苍珠看着言语躲闪的央措，追问了一句:“你的老爷支援我出山亏了一大笔，他已经恨我入骨。怎么可能会给我面子，不卖了你填补空缺？”
央措愣了一下，不再说话了。“是布藏给你求情的？”苍珠恶狠狠地一咬牙。
出山失利本就是他的痛处，若不是他这般信誓旦旦地怂恿各位乡绅出财出力，央措也不会落得被变卖补亏。只是布藏这样为他铺路，看来是知道了内情，他不与苍珠商量便伸出援手，无疑踩中苍珠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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