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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旦》
说是这市井。聒噪。
小贩吆喝,路人寒暄,各个掌柜的算盘吡啵。车马声和驼铃声从街头接到了街尾。
最聒噪之处,莫过城南的百态园。
四面的看客携家眷坐在戏园子里,微笑、默叹、亢奋、啜泣……台上锣鼓响然,戏子咿呀。大幕一开,便是朝暮喧哗至黄昏。
百态园的看客一半是凑个热闹,另一半,为的是台柱子——杜鹃。
杜鹃是个养女,是戏园儿的掌柜去西域贩酒桶子时从胡人的货里拾到的,找不回那胡人,也就自个儿养下了。黄发垂髫到豆蔻年华,掌柜儿李福算是倾尽心血地对这小姑娘好。出落拾掇干净,含着泪送她学曲儿上台,看着杜鹃终于成了台柱子,他比她自个儿还高兴。
李福也想好了,自个儿百年之后,这园子势必是杜鹃的。
他倒是有亲生子。不成器。叫李青。在这戏园子做做郎中罢了。
杜鹃确实长得标致。提亲送来的布,一匹匹堆满了一柴房,什么价位的都有。李福常笑道,如果杜鹃再迟出闺两年,自个儿就去南方贩布去。
其中有一大包是李福特地取出来,用他樟木的大箱子小心收好的。这些布实是不菲。
点翠的,苏绣的,蜀锦的都有。同个人送的——城南马府的马戈马少爷。
马戈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两个哥哥长他两三岁。不顶用,只有他是嫡出。
马家是丰安城的一霸。顶梁柱马荣是天子的左膀右臂,西征时,马荣的虎符比天子的金印更顶用。马荣常年在外,马戈其母和府内的老妈子对他也是极宠。他骄横跋扈得很,谁奈何得了他。他小妈给马府填了两个男丁又如何,他给她一耳刮子,她还得赔着笑说打得好。
要说这马戈也是作孽,好好的姑娘家都不喜欢,独对这杜鹃动了情。
这倒要从马戈那些个狐朋狗友说起。纨绔子弟大多臭味相投,日夜在脂圆楼与花魁打交道也就算了,还喜欢到处勾搭正经人家的姑娘,竟还有逼良为娼的。没出息。
那日不知谁说起百态园的杜鹃出尘,便动了花花肠子。几个缺心眼儿的便盘算着找匹马把杜鹃劫了,吓唬吓唬这丫头片子让她从了他们。马戈也是愣头青,随着就去了。跨上他西域领回来的大黑马,在街边一把揽住杜鹃的腰,女孩儿能多重,一揽便被拎走了。
杜鹃正买着馒头,没了着还有这一出,愣着被虏上马。满街的人都惊了。
不过马戈小看了杜鹃这练家子,等杜鹃回过神来,竟一伸手拽断了鞑靼,马戈连人带马翻在了路中央。杜鹃一个鹞子翻身,虎跳两下就稳稳地落了地。大伙儿都没回过神儿呢,杜鹃倒是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拍拍手走人。潇洒。
说来也是怪,马戈就喜欢这心高气傲的。
虽说杜鹃不情愿,而李福却是满心欢喜地想要把杜鹃嫁过去。于是便打算把杜鹃引荐给马荣。
马荣的五十大寿将至,马戈遣散了家里原来的戏班子,早早就下了单子让百态园入府。马夫人百般的不乐意。一匹匹缎子送进百态园她并非不知,只是自个儿生的劣根祸胎铁了心要了这厮,她能有什么法子……
到了寿辰那日,周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四处的人从茶馆酒馆里探出头,看着悠长的车队从马府驶向百态园。车轿、鞑靼、帷幔皆是珠翠罗绮溢目。
领头的马荣身上的大氅画满吉祥的图案。用上百只翠鸟的翅尖羽制在掐丝的金图腾上,缀满冰种翡翠和玉髓,然后用金箔在外藩进贡的三眠蚕缎上堆满花案,最后把金丝精巧地勾满了衣服。
这大氅一共就进贡给皇帝两件。
一件在马荣身上。
一件在马戈身上。
到了百态园正大门,李福早早就在那儿迎着了。等到轿上的两位夫人和三位少爷和马荣一齐进了百态园,锵锵两声锣响,大戏登台了。
先是牡丹亭这类的你侬我侬。两个妇人泪珠连连,马荣却看不下去了。
自个儿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这妇人戏是在嘲弄马家不成!
马戈一看马荣的脸色,对李福使了个眼色,梆子一敲,就换了戏了。
上来的正是杜鹃。演的是刀马旦。一招一式快稳准狠!连两位夫人都迷住了。马荣却不屑得很。他是真刀真枪上沙场,提着脑袋杀敌的,杜鹃再怎么也只是演,那招式终究入不了他的眼。他不屑的把茶盏一丢,没想到从看台上打在了李福身上。
杜鹃当时就不乐意了。
真是父子!儿子为虎作伥,父亲还此等张狂!她本就傲!当然不能忍!
说时迟那时快!杜鹃一举手!猛地银枪出手!
咚的一声!那银枪应声戳在了马荣头顶的屏风上!
四座都惊了……
李福和马戈心里一凉,再没话讲……
杜鹃撇了撇也被吓呆了的马荣,翻了翻白眼下了台。将军也不过如此。
马荣沉着脸。咬了咬牙。李福顿时失禁尿了出来。完了,马家的子弟兵要拆了自个儿的戏园子了!半生基业就没了!收拾收拾金银细软跑路吧……
“好好好!还有这等奇女子!好好好!”马荣突然朗声大笑!他瞅着泰然的杜鹃,没料到自己竟然低估了着巾帼。
“马戈!这姑娘好!你再来,带着聘礼来!娶不回这姑娘,就别回来了!哈哈哈!”马荣拔下了银枪放在了马戈手里,马戈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了,笑得合不拢嘴……
这锦锻送得愈发频了……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过了半月,丰安城又聒噪了起来。
其一是马荣收了圣旨又将出征。
其二,李福死了。
这死得极蹊跷。
说是李青早晨唤李福用早点时连连叫而不应,他推门一看,李福已经咽气。
李福说,杜鹃在被抱回家时因为不熟李福这个养父,昼夜啼哭不止。后来来了个神神叨叨的半仙,摸了摸杜鹃的胎毛,她竟不再啼哭。
半仙说过,这丫头命格硬,可不能再哭。再哭就出大事儿了。
一班戏子搀着杜鹃给李福入了殓,杜鹃不敢哭,怕出事儿。咬得嘴皮子破了都不敢出声儿……
李福没了,戏园子就成了杜鹃的。吃穿用度都要开销。积攒下来的银两不够度日。听说李福猝死,市井里都开始谣传百态园犯太岁,不吉利。几日下来门可罗雀,顿时就揭不开了锅。杜鹃也是心如火燎,可只能光着急。
也正是这时,马戈把一大票钱拨到了百态园。她没想到这个登徒子竟然也是个直心肠。她看着院子里的锦缎,抚了抚,就没放下了……
又过了几日,良辰佳日到了。凤冠霞帔、绢花珠钗饰满了杜鹃。素面朝天的杜鹃顿时珠光宝气了起来。红纸一抿,花黄一贴。妥妥的一个新媳妇。
李福不在了,长兄为父,李青便是要给杜鹃盖盖头的。
李青手拿着盖头,怎么也不上手。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杜鹃也是明眼人儿,逼了两句,李青也就开口了。
“旁的让你别于大奶奶二奶奶争锋,伺候好夫君和将军,父亲也是嘱咐过了。我只与你说一件事……”李青默默把门窗都带上。想了想,索性都闸上了。
“父亲身子硬朗,我俩儿比谁都知道父亲不会暴毙。我怕你嫁过去受委屈,我才私底下悄默声儿和你说说。着口吐白沫,眼神发青。这是被人下毒了……而这毒……中原无人知晓……只怕是……只怕是从西域带回来的……”
杜鹃听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哪有登徒子,会是直心肠……
唢呐一响,轿子起。杜鹃就被抬进了马府。堂前拜了婆婆倒是没少看脸色,敬茶时,更是故意失手打落了茶盏,沾湿了杜鹃的裙摆。她眉尖一蹙,也就忍住了。三叩首后便由丫鬟领到了内殿等洞房了。
走过偏殿时,几个小厮嬉笑着搬着西域进贡来的犀角和珊瑚……杜鹃便问了身旁的丫鬟:“这些都是几时从哪儿得来的?”“禀少奶奶,西域的东西,放眼丰安城也就只有马府有,自然是前几日大将军回来时带来的。这也只是九牛一毛,还有珍珠玛瑙什么的,多了去了呢。”“可有药?”“有是有,可少奶奶,您是万万不能去碰的。”
“那药都奇毒,吃了要口吐白沫暴毙的……”
杜鹃一下扯断了头上的珠花,披散了刘海就冲了出去。到了大厅,宾客都醉醺醺的,突然衣冠不整的新娘子冲了出来,也是惊了四座。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杜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马戈!马戈!”杜鹃把神魂颠倒的马戈一把扯到了面前!
“我问你,我父亲暴毙是为人投毒,这奇毒中原不得见!只有西域进贡!马府为何好端端的要收了奇毒到府里!”“我哪知道……”马戈一转身继续喝起了酒来,划拳的几位都停住了手脚,看着杜鹃又一把抓过了马戈!
“你不知!那你怎么会莫名划了这么大一笔钱到了百态园!你分明是心里有鬼!你能在街上下三滥到策马劫我!我不信你……”
“啪!”
马戈一个耳光就上了杜鹃的脸!
这是大厅!四座都看着!一个妇道人家就这么对夫君咄咄质问!让夫君怎么下台!
“我告诉你杜鹃!少给我小人之心!告诉你!你被抬进了这个门,就生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要是被我休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娶你个明日黄花!你拿不出银子来填百态园这无底洞!你要么把那彩礼纹风不动退回来!要么就给我好好回去做你的少奶奶!少给我了出来丢人现眼!滚!”
杜鹃看看四座……看了看马戈酒壮怂人胆……她看看厅堂里硕大的琉璃灯……
她出不了马府。她没钱也没权。再也她做不了别人的妻室。
她出不了马府。她信过面前的登徒子,爱上了,又不愿再继续。
她顿时眼泪一涌,她命硬,哭不得。
泪还没落完,她就靠在了屏风上。
对着屏风,一头撞了上去!
血流在了屏上,拖了长长一道……
马戈这才酒醒了过来!小厮、丫鬟、宾客都开始叫大夫,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马戈只觉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成了杜鹃入殓时的一声狂嚎!
他逼死了一个铮铮傲骨的奇女子。
丰安城又呱噪了起来。又是两件事儿:其一,混世魔王马戈随着马荣去了西域。说是伤透了心,再也不愿回来。
其二,百态园收了马府一大笔抚恤钱,又开了大门。
新掌柜的李青,到了往生岗里,站在了杜鹃坟前。
马戈走后,马太太嫌她不吉利,用茅草匆匆一裹,便把她扔到了这儿。
他洒完了那包要了李福性命砒霜。讥笑了一下。
“这百态园。终究,是我的。”
PS:如果出现任何学术性错漏,请各位看官多多斧正。小生这厢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