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藏被带回了庙宇，奉为活佛。潜心修习了多年佛法，对诸多事看得比他人都透彻。
他知道自己能翻身为自己做主实在机会难得，而整个雪域，有如此多的人与曾经的他一样，被虐待、压迫和买卖。他们不如牲畜，却不自知。自认为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应了一句哀莫大于心死。
于是布藏一生都在为各位显贵讲经祈福。他分文不取，只是带走了一个又一个年轻人，解开他们的镣铐，带他们去看接天的纯净山脉，去看镜面似的无边湖泊。每当太阳从黑暗里冉冉升起，他都能从那些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到，战胜麻木的希望的光辉。
那些年轻人为他立起了玛尼堆，用玛尼石为这位无私的长者祈福。
名气大了，势必成为皇帝的座上宾。能被请去热闹的丰安城，对生于闭塞雪域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恩典。
你瞧，就像个轮回似的。丰安城和雪域，你羡慕着我，我仰视着你。都觉着对方是最好的地段。却没仔细瞧瞧生养万代先祖，培育万世后代的这块土地。因为忘了自己站在哪儿，是故觉着其他地方都比自个儿好。
这样的愣头青，是该送去别的地方，狠狠吃上一记水土不服做做教训，才会回头的。
而苍珠，偏偏也是这样的愣头青。
他并非目光短浅，他骨子里生来有团火在跳，烧得他想去外头见识见识。他想去瞧瞧那万里雪山外是怎样的光景，他想和布藏大师一样，成为被人爱戴的领袖。
布藏知道他的期许，却只是叹了口气：“苍珠，你离恶鬼越近，就离佛祖越远。”他只能把话讲到这儿，剩下的就像佛经似的，得靠自个儿去悟。
苍珠瞧了瞧宽敞安逸的宅子，吞下了这个念头。打算再等上几年。
他离不开这雪域，也有其他缘故。
他每每讲经说法，势必故意路过曾住过的破矮房。
矮房里，一个脸颊通红的姑娘一如既往地劳碌着。她在黑暗的矮房里露齿而笑，仿佛晦暗的夜里燃起的迷离星海。她实在是厉害，再难弄的日子，她都能微笑。仿佛永不凋零的花朵。她是苍珠的发小，叫做央措。
苍珠想要带她走到白昼的光芒里，他狂热地想要央措和他一样脱去镣铐。但他是被机遇眷顾，央措没有。
这确实是许多小年轻的必经之路。巴不得把心窝子掏给人家，让人家吃饱穿暖。
但有这样纯粹念头的人，又有几个真的有这样一手遮天的本事。那些个豪言壮语、海誓山盟，还不都败给了沧海桑田、柴米油盐。敲敲算盘算清俩人一年的吃穿用度，再盘盘手头那几个铜板。真是自个儿都能笑话死自个儿。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要被拯救。即便戴着镣铐，人家不也笑得挺欢。一味地强加自己的意愿，打着“为她好”的念头指手画脚。这反而成了另一种镣铐，绑架着人家的心。
但苍珠不管，他这血气方刚的年纪，哪能参破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本替央措赎身，虽然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但他还是一边儿不满于自个儿被这大山困得死死，没办法更进一步。一边儿又不满于央措还是没法儿风风光光地迎娶为妻。
对得到的麻木厌倦，对得不到的耿耿于怀。他瞧着那湛蓝遥远的天际线，又动了走出雪域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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