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密会的文件资料能提供的情报是有限的，”苏暮夜说，“其他人的口头讲述我也不信任，他们可能说谎或者记忆出差错。要调查这二十多年的事不能完全依靠别人，但建筑物能透露很多线索。只有事物不会说谎，根据这些建筑物的规模，功能，地理位置，周边环境……等各种信息能够分析出很多细微的情况。经过一定程度的逻辑推演，结合我零散的记忆，就能够还原出比较准确的现实。”
他说着，指向模型的其中一部分。
那是一栋六层楼的建筑物，暗红的砖墙，油漆斑驳，屋檐的水泥装饰有些已经脱落了，整栋房屋都显得很陈旧。
透过墙上黑洞洞的小窗，几乎能想象出房子里有人生活的迹象，这个模型做得极为逼真。
“这里就是我曾经住过的宿舍，根据它的结构能还原出一个四人间的格局。”他说，“黑蔷薇计划已经终止了十年，当时的档案都残缺不全，但我通过建模的过程，能回忆起住在这间宿舍的其他三人。根据资料里他们的身份和成绩单，又能够了解到当时在那里生活的时候，我们如何在表面和平共处的情况下暗中竞争又互相提防。因为这一推演过程需要很高的集中力，需要安静的场所，所以我才住进这座塔里。”
宋瑾倒是很意外这家伙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他的表述客观清晰，就好像在做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种事……根本就不正常。
他狐疑地问：“你为什么要还原过去？难道，你还想把AS找回来？”
他就怕苏暮夜在酝酿什么计划，AS的思维和他的记忆是纠缠在一起的，只要能想起过去就能想起AS，想起他独特的思维模式。
有关黑蔷薇的危险，宋瑾早在尤弥尔身上就见识过了。他们根本没有正常的道德观，依照蔷薇密会的“家法”肆意处置犯罪的成员，法律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纸空文。他们就像李渊胜那样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会，正因为珐蕾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变成那样，所以她才竭力设法让苏暮夜摆脱这个计划。
他不能再走回过去的老路。
“我不是要沉浸在其中，只是想看看而已，”苏暮夜说，“作为旁观者去了解自己的人生，这道坎总得跨过去。”
“珐蕾拉知道这事吗？”宋瑾问。
“别人都不知道，否则他们可能会拿出虚假的资料来骗我，”苏暮夜随手把模型扔在一旁，“我自己有分寸，希望你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没有人可以信任了，……当然，他们也一点都不信任我。”
宋瑾感到压力很大。
他想问既然没人可以信任，又哪来的信心肯定他不会出去乱说。
但再仔细想想……算了吧，他哪有能推心置腹的朋友。现在连跟宋幽的关系都尴尬了，就算心里有秘密想找人树洞都没地方去。
真苦。
但他看不懂现在的情况：“既然你和蔷薇密会互相都不信任了，为什么他们还同意你去查案？”
梁以道在璃江现身以后，有关黑蔷薇和后山机构的秘密全部败露了。现在苏暮夜和珐蕾拉的关系很僵硬，在酒店的时候从他们对话的语气就看得出来。
这个死结很难解开，而AS就像放在苏暮夜身上的一颗炸弹。万一他炸了决定报复，再重复一次当年六芒星的反杀计划怎么办？
他已经不是当年手无寸铁的小孩了，怎么能放任他在外面乱走。
这种时候，想办法拉拢他不是更重要吗？
“其实他们想给我补偿，希望我息事宁人不要再重提旧事，坚持要查案的是我自己，”苏暮夜说，“我担心没有人真正在乎黑悬丝案的凶手身份，所以才决定暂时放下和蔷薇密会的矛盾，以查案为优先。我已经要求他们不得主动干涉这件事，只能根据我的需要提供帮助。其实让你自由选择也是场面话，你已经没有更合适的路能走了。”
宋瑾一愣。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能站在这里，是你用查案的理由换来的？没有这个理由，我就不可能获得自由？”
“最终做出决定的是密会中枢，但你的猜测很对，”苏暮夜说，“你在璃江接触过摇篮曲好几次，神经系统已经受到影响，当时在孤岛上的情况很严重。按理说应该把你送回研究所进行深度治疗，但珐蕾拉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幸好宋幽他现在自身难保，也没余力再来干涉你的治疗方案，给我们省了不少事。”
宋瑾缓缓深吸一口气——他总算明白了。
当初在孤岛上的昏迷，高烧不退，被打的点滴……那些令人不安的怪异感，全都不是他的错觉。
他根本不是因为在岛上吹了冷风，而是接触了摇篮曲才会突然发病。
在无人岛#3海域采集海藻样本的时候，利用公寓暖气给海藻脱水的时候，还有在荒岛上看到那些孩子进食……在那天一夜的惊魂以后，所谓的高烧是一种特殊的应激反应。
幸运的是，他的治疗方案是宋幽和珐蕾拉共同决定的，只有宋幽才把他管得很紧，珐蕾拉一直主张精神放松和情绪缓和，也就是尽量给他自由，在服药同时鼓励他进行自我调节。现在宋幽已经没有余力管他了，珐蕾拉就拥有独立的决定权，而她总有办法说服蔷薇密会接受自己的主张，宋瑾算是走了一次好运。
查案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如果他再被关进研究所，大概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
“这次的调查有时限吗？”宋瑾问，“总不可能给我永远的自由吧？”
“看案件的调查结果，你表现得越好，事后能谈判的筹码就越多。”
“那，从哪里开始？”
“从全面了解案情开始，”苏暮夜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先去跟一个人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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