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国军在设置了扩音装置的玻璃口坐下，玻璃那头呆坐着一个头发灰白，形容苍老，大概五十来岁的人，那个人像是一尊石像一般，从权国军坐下，他就没有换过姿势。如果不是看过他的资料，还当真以为他是个年过半百的人呢。
里面的人歪着脑袋，静止不动地坐着，时间像是从他身上停止了一般，像是一潭死水。一时间，权国军有些手足无措。
“何盛华。”权国军试探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他感觉到对方一抖，无神而死寂的眼睛直刺刺地朝他看来。权军国心头一阵鸡皮疙瘩，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死气，仿佛对面是个已经没有了灵魂的人。
权国军从来没有和精神病人试着相处过，也不知道其他病人是不是都这样。在他的认知里，精神病人应该是疯疯癫癫的，但何盛华却不闹，安静地坐在哪里，跟一具石雕似的，仿佛早被抽空了灵魂。
他心里更加没底，不知道此行究竟会不会有什么结果。
“你叫何盛华？”他开口，一边按下了裤袋里手机的录音键。
对方有些木纳，似乎全然想不起来何盛华是谁。权国军叹了口气，本以为当年他还能在法庭上开口申辩，至少还能说几句话来着，难道今天自己真的来错了？白来了？看来，自己要找别的突破口了。
正当权国军打退堂库的时候，却听一声沙哑的声音回道：“对，我是何盛华。”对方的声音很暗沉，似乎很磨嗓子。听得出来，他应该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听到这一声，权国军居然有些喜不自禁。相较于他内心的激动，何盛华也不承多让。他突然躁动起来，来回地走着，一遍一遍叫着自己的名字，从怀疑，到肯定，到激动：“对，我是何盛华。”
“对，我是何盛华，何盛华，是我？我是。”
“我是何盛华！”
看样子，他的确已经疯了。权国军看得瞠目结舌。
没等权国军失落的情绪起来，“砰！”的一声重响，何盛华整个身体突然扑在了玻璃窗前，两只手抓死死地撑着防弹玻璃。充斥着红血丝的双眸瞪得像是铜铃儿一般大，伏低脑袋，恨不得撑破玻璃。
权国军吓得将身后的椅子推了几步远，脚差点磕着。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何盛华用干哑的可以划破嗓子的声音低沉道：“我是何盛华，你是谁？为什么找我？”
整个问题，倒也算是正常。相比这么多年了，总算有个人来精神病院看他，何盛华受了一点刺激。权国军顺了口气，解释道：“我是个警察。当年化工厂被火烧死的小女孩，你还记得吧？”
本以为何盛华会激动地大吼大叫，权国军也做好了他发疯的准备，谁知，何盛华却非常冷静，沉默地吐出了两个字：“记得。”
他挠了挠脑袋，平静的继续说道：“她，是老鼠变的。”仿佛像是说着什么悄悄话，但他的样子说的很郑重其事，仿佛从内心里万分肯定这个答案。
权国军劝自己稍安勿躁，安心地和他继续周旋：“你是怎么知道她就是老鼠变的？”
何盛华歪头努力地想了想：“我亲眼看见的！对，亲眼看见的。”
“你亲眼看见那个小女孩在你面前变成了老鼠？”权国军惊疑不定，一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实的，还是疯病发作在胡言乱语。
“不。”对方摇了摇头，“我是在梦里看见的。”
果然……是疯的。权国军心想，如果对方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此刻的心情大概气愤地想要打人了。仅仅只是因为梦见了什么，就将活生生的一条小生命给扼杀了啊！化学物品焚烧致死，那想必是非常痛苦的。当时，那个小生命，才9岁。如此渺小而脆弱。还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的美好。真正的人生也还没有展开。
就好比当年自己的孩子……
权国军的心中一阵刺痛。对面的疯子却自顾自地说着：“我老是会做很多的梦，梦里有恐龙王，恐龙没有灭绝，他们躲在地缝里。我……我看见过，有一次不知道谁约我半夜见面，差点，差点我就被恐龙吃了！还有，还有老鼠……”何盛华的语气开始变得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权国军心想，这难道就是他说的梦境？还是，他现在其实精神病发作了？
“砰！砰！砰！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他们来了，来抓我了。”原本如一滩死水的何盛华突然暴躁起来，不停地用脑袋撞着玻璃，空洞的眼中是深深地恐惧，“放我出去！”
何盛华的躁动引起了看守人员的注意，三两个保安人员拿着警棍走出来，扫了权国军一眼：“怎么回事！这家伙平时都不这样的。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哎呀，拜托，他是精神病患者懂不懂，不要刺激他啊！”另外一个保安人员道，“快找医生过来，实在不行给他打一针，这样下去，他非把自己的脑门撞破不可。”
见到这个阵仗，权国军不由地也慌了，看着其中一个安保人员跑出去找医生。
恰这时，门口又进来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海蓝色衬衫，端庄得体，像是有钱人，身后的那个一身黑色西装，面色冷凝，沉着内敛。看气势，似乎也不是一般人。
“什么人？”门口有警卫将两人拦阻下来，对方似乎出示了什么文件，很快予以放行。
“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了？”这时，周围关押的一些精神病人也受到了何盛华的影响，开始小闹起来。好在医院人手充足，倒也没有引起乱子。
“精神病人发病了呗。说来也奇怪，他来探望之前，这个人蹲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就跟一个石猴似的。今天怎么了，突然就失控了……”
如来来这一下子，权国军不禁有些惊慌失措。这时听闻刚来的其中一个年轻人道：“医生来了没，如果来不及，我也可以进去看看，哦，我家是开诊所的。”
不过，警卫人员没有同意：“不好意思，这事可大可小。毕竟是精神病患者，他们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可是不负法律责任的，你这一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我们可担待不起。”
何盛华已经把自己敲得头破血流，或是因为疼痛和失血，他晕头转向地晃了一圈，终是站不住倒地。这时，警卫人员已经把医生带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沿着过道，匆匆忙忙朝着这里赶来。
医生给何盛华打了一针，终于将他控制住了。
直到何盛华合上眼皮，权军国拂去满头大汗，才稍稍喘了一口气。他看向身边的年轻人，发现对方也在打量他。对方友好地伸出手来：“方穆，赞助过这里的医疗设施。”
权国军点了点头，满脸尴尬，又不好透露自己为何来这里，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借口离开了精神病院。
在路上，权国军脑袋中不时想起何盛华发病时的样子，还有他所说的话。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根本找错了途径？他顺手一摸，发现自己放在裤袋里的手机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骚动的时候，不小心滑出口袋掉在哪里了。”权国军心想，便又折了回去。
回到刚才自己坐的地方找了一遍，根本没有发现手机。偌大的一个医院里，居然一时找不到一个人来问。权国军不由急了，心想应该是谁捡到了。他朝着警卫室走去，耳边隐约传来一些细碎的谈话声，手机铃声却恰好响起来，就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顺着声音一摸，不由一笑，丢了的手机好端端的在自己身上，只是换了一个口袋：“老了，真的是老了啊！”权国军吐槽自己，一边沿着走廊去往停车库。
刚才何盛华还真是把他吓到了，心里又记挂着东西。所以才这般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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