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伊萱把五指张开，紧紧地贴着玻璃窗，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包括玻璃上隐约被光源折射出的清秀瓜子脸，都是如此陌生。仿佛，她就该是长成这样，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阂。
奇怪，如果她不是长这样，又该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孔呢？
夜色如水墨交融，大笔一挥，给天地落下一个漆黑的幕帘。黑暗更深地覆盖了天与地。
在她不敢置信中，一个可疑的黑影正逐渐在瞳孔中扩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飞过，直直地朝着她撞来——
那是什么？她的瞳孔因为剧烈扩张而隐隐刺痛着。
“砰“的一声，一只厚实的掌心重重地贴合在玻璃上，有力的骨节规律地叩击玻璃：“扣扣，扣扣……”
她吓得倒退了数步。
窗户上投影着一个巨大的阴影，看不清容貌，远处的路灯照着他的后脑勺，只让他的脑袋在玻璃上投下一个黑色的轮廓。依稀有一道目光锐利地穿透玻璃，直直地锁定了她，像是猎鹰找准了自己的猎物。
阴影的腰侧撑开两瓣巨大的黑翼，支撑着它稳稳地贴服在医院墙壁上，让他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
肾上腺素因为刺激快速分泌，手心里一手的冷汗。她想要找个地方立刻躲起来，视线却被它猫一样犀利的双眸锁定，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它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来。
他这是在朝着她说话吗？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远处又多了几个展翅飞翔的阴影，他们互相追逐着朝它的方向而来。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在夜色中消失了痕迹，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她一下子脱力地靠在墙角……
墙角的时钟滴答，滴答……赵伊萱环抱着自己的双腿缩在墙角，始终不敢闭眼。
夜漫长，但，很快过去了。
隔天，昨天来过的刘警官领来个身材精瘦，明显不情不愿的老太太过来，说是她的奶奶。
老太太梳着一头盘了髻的卷发，虽然焗了油，依旧掩盖不住千丝万缕的发髻中点点的灰白。
她的手中拎着一只布包，眉头紧锁，临走进病房前，还在热络地讲电话，直到护士一个劲地规劝她医院不可以开通讯设备，造成电磁波干扰，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挂了电话，似乎心急火燎地准备去做什么事情。
老人家看见病房里的少女，并没有摆一个好脸色，也并不像是普通家长见到失踪孙女的热络和关切，直催促：“走，走，走，赶紧出院，还赖着不走做什么？还嫌老婆子不够穷，一把老骨头了，准备让我的棺材本都搭进去啊！”
警员们尴尬地面面相觑，同时非常疑惑老人家的态度。在警察找到她的时候，他们已经尽可能委婉地向她说明了她孙女目前的情况。
“老人家，保险起见，我们局里已经请了心理医生，她就在来的路上了，不耽误您多少时间，不妨让她看看。”
“啧，她能有些什么事，我自己的孙女什么样，我还不了解？”老人家一把拽起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赵伊萱，“我还约牌搭子……”话没有说完，手腕已经被狠狠地甩掉了。
少女几乎是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刻蹿到了病房的另一头，一双蓄水了般的眼眸，戒备地看着来人。
病房里有一瞬间的凝滞，像是滴水成冰。
刚要冲口而出的责骂戛然而止，老奶奶一副见陌生人的模样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孙女：“这……喂，赵伊萱，你又搞什么名堂！”
“赵伊萱！你是不准备再跟我回去了是吧？好，很好！少了你这个拖油瓶，我还乐得轻松呢！”重重地哼了一声，病房里很快响起了老太太不依不饶的谩骂声，“哎呦，我命苦啊，当年就不应该一时心软养了你这个白眼狼！你是个什么样的种，我还不了解，别再外人面前惺惺作态，博取同情，好像我老太婆刻薄了你……”
“老人家，她毕竟还病着，您就体谅一下。快，琴医生，你来看一下。”刘警官平时就很激灵，见心里医生到了，赶紧拉过来打断老人家闹这一出，一边安抚老人做心里建设。
虽说失踪的人找到了，交通事故也处理完了，警察能做的，也都做完了。但一个花季少女失踪之后，反差如此之大，难免让人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乎，王副局长听从了刘明和医生的建议，请了个会催眠的心理医生过来一探究竟。
心理医生姓琴，人到中年，一身得体的职业装，看起来很权威。大概是已为人母的关系，面相看起来慈爱友善。
琴医生率先观察了下赵伊萱的眼球，发现赵伊萱懵懂而好奇地看着她。
在怀表左右晃动下，少女还快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琴医生用安眠曲一般的语调循循诱导：“我数到三，你就缓缓地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现在的你是安全的，也不是一个人。Relax，relax，现在深呼吸一下，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了吗？努力回想一下，然后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眼球快速地左右转动着，头部也轻轻地摇摆，似乎正纠结什么。警员们面面相觑，正要询问琴医生，却被她摆手制止了。
“赵……伊……萱……”
“赵伊萱是吗？很好，现在让我们继续放空，我们慢慢来，试着回想一下三天前，你是在学校……”琴女士的声音舒缓和松弛，不紧不慢地提问着，但赵伊萱的回答却越来越慢，到了最后，慢慢从不知道，逐渐变得情绪化起来。
最后，琴医生不得不倒数了三二一，将她唤醒。
“琴医生，怎么样？”在催眠方面，警察都是外行，所以刚才一动不动地守在一旁，等待结果。
“这孩子没有抵触我的催眠，从她身上也没有发现曾经被催眠的痕迹。或许，是她三天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她，也或许遭遇到什么外因事故，伤到了脑袋，所以忘记了一切。更有甚者，或许是她本性怯弱的缘故。总而言之，和催眠无关，或许，过几天就会适应，逐渐恢复了。”
果然，催眠醒来后的赵伊萱显得平静了很多，也会了简单的沟通。只是问及她失踪3天的经历，却始终没有任何印象。
赵伊萱被她的奶奶带走以后，警员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王副局长。那时，他正在等验证科的结果，顿了顿，回了句：“她可以出院了？是她告诉你自己叫做赵伊萱了？”
“是，虽然问话中大多回答不知道，但至少，会与人沟通了。”警员顿了顿，一副犹豫该不该说的样子，“呃，还有，孩子的奶奶也说，赵小姐因为从小缺乏母爱，所以，个性上有点缺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很阴暗，有点孤僻。”
事实上，他很难照搬赵伊萱奶奶当时的话。
当警察按照地址找到赵伊萱奶奶的时候，她正在附近的小卖部和邻居搓麻将，当着街坊四邻的面，毫不避讳直接将“有娘生，没娘养”这句话说了出来。
孩子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个性上想要活泼都很难。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赵伊萱的行为举止才会这么怪异。
王副局长沉默地把烟蒂按在积满烟头的烟灰缸里，了然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就按照上面的意思结案吧。”
王军驿想：兴许真的是他多心了。孩子说不定只是去哪里玩了3天回来，闯红灯的时候被发动的车子吓到，摔倒后伤了脑袋，导致暂时失忆也说不定。眼下，他还有更加头痛的案子。
自打昨天在城郊废弃化工厂发现无头女尸，他一宿没睡。到了今时今日，指纹和血样库已经逐渐完善，查找不到死者身份这种事鲜有发生，何况，看尸体的衣着打扮，应该还是个妙龄女生。
更让他疑惑的是，在尸体被送去解剖前，他还看了一眼，却莫名地觉得尸体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见鬼的是，他现在连死者的身份都还没有弄明白！
这个年纪的孩子打出生，医院就应该采集了指纹和血样才对。怎么会找不到身份？难道是黑户？凶手就是认清了这一点，才会砍掉她的脑袋？
这么说来，应该是熟人犯案。不过也很难说凶手不是为了泄愤。从案发到现在少说过了一天半，难道依旧没有人发现死者失踪了？这个年龄不是在上学，就应该在打工才对？
亦或者，死者是个孤儿？是个孤儿也不可能完全和这个世界隔绝！
一瞬间，王副局长的脑中千回百转，困惑重重，他揉了揉皱成“川”字的眉心，重新点燃了一只烟，心想：“看样子，要等到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再不行，就只能借助GNFC的力量了，听说那边新提交了一个议题，可以还原死者前一刻的遗愿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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