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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了黑暗。
睁开眼，闭上眼，所能看到的……只有吞噬了一切的黑暗，不见光彩。
这是物质与意识相叠，双重的黑暗。
置身于这样的黑暗中，我却没受到任何负面影响，更不会觉得慌张或是害怕。
因为——
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至少，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能够确认自己【存在于此】的事实。
所以——
『水月。』
我呼唤了光辉。
源自心灵深处，诞生于意识世界，然后降临于眼前的……永恒存在之物。
一成不变的。
一尘不染的。
在这仿佛凝滞了时间的光幕中，半透明的虚影一点一点勾勒出轮廓，构建成形体，最终化作了无比熟悉的姿态。
在看似漫长实则瞬息的过程中，微光交织而成的身影始终注视着我，然后微笑。
伴随这笑容，更多的光辉绽放开来。
似月光般明媚。
似流水般温柔。
明媚的，驱散了天空的阴霾。
温柔的，融化了所有的哀伤。
没错。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呼唤这个名字，只要回想起这份心情，就会感到自己充满了勇气，无所畏惧。
然后，不禁想要微笑。
……
水映之月。
水中捞月。
水月……
这是我灵魂的碎片。
这是我心灵的影子。
和我完全不同，却又如此相似。
只是……
因祈愿而诞生，为了实现愿望而存在的，虚幻而又真实之物。
只是……
固执着不愿放手，不愿就此闭上眼。
于是——
我睁开了双眼。
浅蓝的微光静静弥漫着，照亮了现实与心灵的视野，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
或许是因为想了太多太多，明明不过一瞬间，却仿佛已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漫长的，几乎忘掉了前一刻才发生的事。
没能及时回过神来的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同样置身于光辉中的两个身影……
对了，普利埃特。
仔细一看，像块石头一样立在原地的他，因为浸在如水的光辉中而染上了一分浅蓝。但那空洞的眼里，并未恢复平常的神采。
……果然不行。
水月的光辉，只能驱散我自身的黑暗，无法照亮他人的世界……吗？
「殿下，为何要拒绝黑暗？」
夜的声音再次响起。
站在普利埃特附近的那个人影，第一次置身于这样的光辉中，得以看清其样貌——和想象中一样的，宽大的黑色衣衫裹住了全身，而且因为角度的原因根本看不到脸——看了也等于没看。
「您应当和陛下一样，是比黑暗更黑暗的存在……」
『闭嘴。』
有完没完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反派死于话多”——都是魔君的错啊！
嗯……
我的暴力倾向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但是，我向来都只动口而不动手……不，连口都不动一下，比君子还君子。虽然时不时会有把谁暴打一顿的冲动，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来不会当真——并不是没那个本事，只是不愿动手罢了。
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家伙，我已经说了两次想揍他，也真的考虑过付诸行动。
但是，这家伙又不肯像其他人一样乖乖躺下，而是保持着足够的还手之力——虽然在体能方面，东方体系的术师远远不及西方体系的法师，但他作为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殴打小朋友还是毫无压力的。
但是——
说了这么多“但是”，还是没有办法。
……
像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经历了。
自从学会了一言不合就嘴炮，各种人类或非人类导致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如果一发嘴炮不能解决，那就再来一发。
所以，在习惯了这种轻松有效的方式后，却遇到了能够豁免其效果的敌人，这就比较麻烦了。
其实，我早已思考过对策。
夜之一族是使用精神力的专家，在擅长精神攻击的同时，对这方面也有着较强的抵抗与防御能力。所以，要对付这种敌人，还是魔法或物理上的攻击比较有效。
那么，既无丝毫魔力、体能又是渣的我，该怎么办呢？
答案很简单：找帮手。
没有谁是万能的。一个人做不到的事，老老实实借助其他人就好。
然而，帮手不是那么好找的。
事实证明，除非精神方面足以抵抗各种负面影响，否则来多少都只有被秒杀的份……甚至更糟。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过其他人。原本连普利埃特也不想带的，只是他说什么也要过来，拦都拦不住，也就随他了。
现在看来，已经没办法了……吗？
我的嘴炮对那个家伙无效，而他的招数对我也不起作用。所以这样一来，在彼此都不能破防的情况下，就只能彼此相顾无言，直到天荒地老吗吗吗？
喂，这剧本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这种BOSS怎么打？
难道要我用眼神杀死他，或者祈祷一块石头掉下来砸到他头上吗？比起这种展开，我宁愿期待正义的使者飒爽登场啊啊啊——
等等，这是……？！
正在思考该怎么解决时，突然感觉到了某种已算是熟悉的气息。还没来得及分辨更多，就发现情况为之一变。
那是……
原本一片昏暗的地下室中，因为如水的微光而染上了极浅的蓝。而此时此刻，伴随着身后猝不及防的爆破声，以及周围剧烈激增的温度和亮度，视野中又叠加了新的色彩。
那是灼热的，仿佛能够燃尽一切的火焰之色——
一言不合就放火……不，是一句话都没说就动手了，这家伙还是一样的乱来啊——如果不是因为水月的领域能消除一切伤害，刚刚那一下子就能秒杀全场——等等，也许就是因为知道我们不会受伤，所以他才会这样一出手就毫不客气？
短暂的思绪过后，转过身，便看见了一点也不飒爽登场的某位仁兄。
在通道的转角处现出身影，携着浓郁的火焰气息步步走来，比起正义的使者倒更像是反派BOSS，乍看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究竟是敌是友，但总之又成功刷了一波存在感的……安格尔同学。
「又是你……」
永远怒气满满的声音遥遥针对我而来，好像随时会一言不合就动手。
「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永远仇恨值满满的少年径直走上前来，无视了掉线的反派BOSS和正派配角，只顾盯着我这个旁观打酱油的守序中立者——很遗憾，我们之间既没有相爱也没有相杀，是擦不出什么火花的。
「你也是一伙的吗？阴影之夜……」
『不。』
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等等，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总把我和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扯在一起？难道就因为我跟他们一样头发是黑的所以心也必须是黑的吗吗吗？
对于我的回答，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管是不是……只要有你在，就一定没什么好事。」
喂，这是我的错吗？
所以说，我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现在的问题在于我吗？怎么看都不太对吧——
『你，是来做什么的？』
如果是来找麻烦的，下次再说吧，我现在没那个闲工夫奉陪——情况已经够乱了，就别再添乱了好吗？
但如果是来帮忙的……别又黑化了啊，这个BOSS可不是人多就能推倒的——
等等，BOSS呢？又掉线了吗？
不，这是——
意识到某种可能性，我赶紧转过身来看向另一边的黑衣人。依旧站在原地的他，似乎只是默默地旁观着我们，像个称职的反派一样在主角对话时便停止一切行动，完全看不出是在暗中发动技能——就和先前一样。
「……殿下的朋友吗？」
夜的声音平静而从容，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美好的事物。然而——
「这份火焰，也一起归于黑暗吧。」
归于你个头啊！
事已至此，又一次没能阻止对方耍花招的我，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废话，而是转过身去看安格尔，确认他是否中招了。
这是……
少年停下了脚步。
在不远处驻足不前的他，像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任由半长的金发遮住了面容，看不到任何表情。几乎是同时，少年周身萦绕的火焰开始沸腾起来，整个人就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口，随时会有铺天盖地的烈焰喷涌而出——这果然是要完蛋的节奏吗？
感受着周围节节攀升的温度，以及因这剧烈的温差变化而混乱不已的气流，又一次置身于灾祸现场的我……内心毫无波动。
反正我开了领域，就算天塌下来也伤不到一根头发。
嗯……
以我现在的精神力，这种范围的话，估计维持到明天也没问题……就这样等到大部队过来收拾残局吗？可万一援军也拿这家伙没办法呢？而且，情况随时可能有变，他们再跑的话……
呃……
这种时候，要是莱依在场就好了。
如果是他的话，就不用担心黑化的问题了。就算夜之一族全体出动，恐怕也没法让他的心灵染上半点黑暗吧。
或者，佛洛斯和帕里斯也可以，随便来一个，大概就能破解当前的局面了。虽然他们两个的内心状况不会像莱依一样极端，而是和正常人一样的光与暗并存，但……总觉得，他们是绝不会输给黑暗的。
……
不知不觉，思绪已经飞远了。
不知不觉，来自某人的影响已经强烈到了一秒钟也无法忽略的程度。
那是不断积蓄并且膨胀着，却又因为某种无形的束缚而抑制着爆发，于是只能在扭曲中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那样满溢而出的情感，如同能够淹没一切的洪水般弥漫开来。
置身于这几乎要灼伤人的空气中，连呼吸也觉得有些困难起来。
感受着这份势不可挡的气息，注视着随时会暴走的那个身影，我只是将一切收入眼中，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样，静静站在原地。
什么也不想说。
什么也不想做。
因为——
如果说有谁能够阻止这一切，有什么能够驱散对方心灵中的黑暗……那么一定不是我，不是我的话语。
这种时候能够依靠的，能够期待的，并不是我所具备的非人之力，而是我所欠缺之物。
所以——
所以……
每当这种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然而现实中只是短暂的片刻。
片刻的沉默过后，少年再次开口了。
「你这个家伙……」
喑哑而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凝结了无尽怨恨的亡灵从深渊下攀爬而出，用尖锐的白骨在石壁上划出一道道伤痕。
「这种东西……」
少年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所在的方向，似乎每个动作、每个音节都极为艰难。
「这种事……」
视线相对的瞬间，可以看见，那仿佛能够焚尽万物的深红眼眸中，是无比炽热却又异常平静的神色，如同有某种火焰静静点燃——
「……不可原谅！！！」
一瞬间，伴随着句末陡然拔高的音量，酝酿已久的火焰迸发出来，覆盖了整个视野。
一瞬间，面对着奔腾而来的火焰洪流，我……依然无动于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切，感受着灼热的气息迎面而来，将我淹没，然后在身后合拢……然后，继续朝着更远的方向奔流而去。
因为水月的领域仍未解除，所以这样声势浩大的火焰不会伤到任何人——何况根本就没沾到我身上，只是从旁掠过而已。
但，这一场火，不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火焰的作用，并非只有焚烧——
「这、这是……」
难掩惊诧之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始终从容镇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那个家伙，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不用看也能想象。
但我还是去看了。
因为装逼被打脸的情节总是令人喜闻乐见的，何况还是我之前想打却没打成的家伙——必须好好欣赏一下。
转身，便看见愣在原地的黑衣人，此刻仍置身于不熄的火焰中。虽然没被烧伤，但精神方面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不是打击，而是使之震慑于某种事物的样子。
事实上，我也有些意外。
因为，即便是普利埃特那样温和友善的人，也在对方的黑暗之力下立刻就失去了理智。
然而，从最初起就像个典型性反派一样，多少次都让我觉得随时暴走也不奇怪的那个少年，在这种状况下却依然没有坠入黑暗，不仅凭借自身的力量将其驱散，甚至绽放出了足以照亮他人的光辉——
「光明之焰……」
对方喃喃自语，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将视线凝聚于我身后的方向，眼神微妙起来。
「原来，是火之守护者。」
火之守护者？是不是还有水木土风雷之类的守护者，能凑齐一整套的那种？嗯……好像一不留神又解锁了新的支线剧情。
「既然遇见了，那么——」
短暂的感慨过后，对方很快调整好状态，再次展现出作为反派BOSS的威慑力，用震荡心灵的声音发出询问：
『告诉我，光明的钥匙在哪里？』
这一句，不再是字正腔圆的东方话，而是西方人也能听懂的心灵之语。
没错，就是我平常使用的那种。虽然一直以来都没见其他人用过，但也只是因为比较罕见，并不是我的专属技能。而在专修精神力的夜之一族乃至东方大陆中，似乎就普及多了。
顺便一提，一个人会发出怎样的心灵之声，通常取决于精神力的性质，和开口说话时的嗓音没有必然联系，可能极其相似，也可能截然不同——比如眼前这位，开口时是普通的中年大叔声，此刻却显得苍老而混浊。
总之——
或许是终于能够听懂对方的话语，或许是根本就没听见之前的碎碎念，又或许是大脑过热一时死机直到刚刚才清醒过来……总之，怒刷一波存在感又掉线了几秒钟的安格尔同学，终于再次开口：
「光明的钥匙？」
散去了过多怒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知在那短暂的片刻中经历了怎样激烈的心理斗争与回忆杀，此刻已显得平静了许多。
与此同时，一度中断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伴随着话语的节奏渐渐靠近。
「很想知道吗？这种事……我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听见这带有戏弄性质的回答，眼前之人并没有生气，而是冷静地分析其话语中透露的讯息，然后得出结论：
『身为守护者，却不知道自己该守护的对象吗？也对，毕竟上一代守护者都死光了，所以传承断开……』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了。
关键词在于【守护者】。虽然先前已经提到了一次，但用的是东方话，所以作为西方人的安格尔听不懂，直到刚刚才有所反应——看样子，他还是知道些什么的。
「果然是你们吗……」再次压低的声音中开始酝酿新的怒火，「十二年前，那一天的事，你也参与了吗？」
『那一天？啊，你指的是霜末事件吗？』
夜的声音平静而从容，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没错，我也在场。』
「……」
『那个夜晚，光明的眷属被一网打尽，但最关键的钥匙并未被彻底消灭，还留有一个继承者……新的钥匙，你真的不知道是谁吗？』
周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安格尔没有回答，只有持续接近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很快，一只火热的手掌搭在了我的肩上，并开始收紧。接着，便听见耳畔传来的声音：
「我知道……」
低沉的声音中压抑着某种情感，在短暂的蓄力后猛然爆发——
「我要宰了你！」
一瞬间，原本就笼罩在周围的火焰剧烈燃烧起来，将眼前的黑衣人整个吞没其中。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侧肩膀上加重的力道，我果断解除了水月的领域。
紧接着，还来不及观察更多，便因骤然掀起的气流而反射性地闭上了眼，在隐约的光亮中被动接收着天翻地覆的咆哮与轰鸣，在炽热而又猛烈的风中几乎无法呼吸……因为应接不暇的种种冲击，脑子里一片混乱。
……简直要命。
一言不合就发飙，果然还是这么乱来。
不过这一次，动手的不再是某一个人，而是我们三人之间的配合。
没错。
安格尔放火，我解除领域，普利埃特再以风助火势。
没错。
之前陷入黑化又被精神控制然后持续掉线的普利埃特，在光明之焰燃起时就开始恢复神志了。只是因为情况不明，所以一边装作掉线的样子一边旁观事态发展，直到刚才……果断出手来了个助攻。
总之——
在这噼里啪啦的疯狂轰炸过后，等到烟尘散去，终于能够视物时，原地只剩下灼烧的痕迹，不见人影。于是，那位始终没有机会自我介绍的反派C，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被烧成灰了，并且彻底毁尸灭迹……是不可能的。
好歹也是大BOSS级别的存在，这样轻易就被两个未成年的学生给解决掉的话，就太可笑了不是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过程，总之他在那场毁灭性打击下得以存活，并且躲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能感觉到就在附近。
『这次，是我输了。』
心灵之声悠悠响起，无从判断其声音的源头所在。
『下一次，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平静而从容的声音中无悲无喜，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那么，后会有期。』
你若离去，后会无期——别再来了好吗？
但无论我们有何感想，对方只是自顾自地丢下了几句话，然后就像个常规的反派BOSS一样瞬间消失了。
就这样……
这场儿戏般的事件，也如同儿戏一般结束了——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
至于这幕后有何错综复杂的牵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管他呢，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
嗯，晚餐时间到了。
PS：
【BGM】此之拂晓
上一卷最后一章的BGM是《彼之拂晓》，于是紧接着就完成了一首对应的《此之拂晓》……放在这里挺合适。
很久没作曲了，以后有机会再把每一章的BGM都补上吧_(:3」∠)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