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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糊涂了吗？」似曾相识的，慵懒而随意的少年声响起，「还是说，已经坏掉了呢？」
你才是整个人都烂到骨头里去了啊魂淡！
某种发自内心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于是下意识地在心底作出反驳，接着所有的精神与记忆立刻回到正轨。
从舒适的床上支起上半身，转头朝向一侧敞开的窗户外。某个变态正斜卧在大树的枝叶间，脸上永远是那种看了就不爽的表情。
「啊~还是很精神嘛，看来今后不会那么无聊了。」现出戏谑的笑容，少年的神色渐渐邪恶起来。
无聊你个头啊！总这样空虚干脆自杀好了，省的祸害别人——神啊，原谅我吧，我知道就算这家伙再怎么渣也不该咒他，可这种本能般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啊！
「不过，还真是让我有些意外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变化。」稍显感慨过后，完全变成了看好戏的表情。
变化？难道——
抬手看看衣袖末端的印记，原本的种子变成了舒展延伸的藤与叶，整体依然是灰色，但中间有个小小的浅蓝色花蕾。
终于发芽了啊，之前还想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或者万一要长个几十年怎么办？
「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故作感慨地叹息着，少年摇摇头，「白袍真的不太适合你啊，怎么看也是黑袍比较像样吧？对你这样阴沉的家伙而言。」
好吧，我很阴沉。那又怎么样呢？你丫自己不就是一身黑！
说到这个……
本院校服向来没有统一的样式，可任意幻化，但起到标识作用的色彩及纹饰就无法自行决定了。新生刚入学时是纯白，第一周的冥想课上获得的初始花纹将随着力量的增长而蔓延，最终形态因人而异。底色的渐变则取决于种种日常行为，大致倾向于职业系别，比如越接近纯黑就是PK值爆表的战斗狂人，反之会始终维持纯白的则意味着——
『辅助系？』
不是没什么特长的灰色系吗？这才是最适合我的颜色吧。
「没错，辅助型，你的幻灵，而且是罕见的亳无攻击性的那种喔~」大说特说的样子像个得到了新玩具于是充满热情的孩子。
幻灵……
对了，那个时候——
潜意识中不愿触及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场景，但只有自己所知道的部分，后来究竟……
「很在意吗？他们的状况。」少年轻笑着，可眼睛里毫无笑意。
在意？
不，我不在意，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当时，那个小家伙已经快要死掉了，结果……」少年看着我，故意把音拖得很长后才干脆地抖出了后半句，「一下子就治好了。」
治好了？
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不，我并不是因为在意某个特定的人才会这样，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或是受到伤害，任何人——没错，就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为什么你的幻灵会……」少年思考着，似乎发现了某个值得探究的问题，「会那么像沙因呢？」
呃……
这个……
大概是……
「幻灵的形态与能力的表现方式，都取决于施术者的愿望。」叙述的语气难得认真起来，「也就是说，你……暗恋沙因？」
『……？！』喂，这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用什么器官来思考用什么逻辑来推导以致于得出这种结论的？！
「诶~不是这样吗？」
完全没可能！
好吧，虽然的确是对沙因有那么一点的好感，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个时候想到他了吧。因为若是有沙因在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吧。
「可是看到你的幻灵，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少年温和一笑。
呃……
这个……
「不过，一般人是看不见灵的~」再次的温和一笑。
『……』完全无法安心啊，这种毛骨悚然的不妙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沙因可不是一般人呢~」依旧是温和一笑。
『……』其实你只是想耍我是吧？这样做真的很有趣吗？！
「不过——」
有完没完啊你个魂淡！
「好吧，不说了。」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少年恢复成平常的表情，但下一刻又愉快地笑了，「是你自己不想知道的，到时候可别怪我喔~」
呃呃呃……
不行，我要冷静、冷静、冷静——
「嘛~不过这样才更有趣呢，你的表现。」
表现你个头啊魂淡！
完全没办法冷静啊。换了旁人无论说什么恐怕都能淡定以对，可只有这个家伙，这种直觉的厌恶感怎么也控制不了啊——等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宿敌？这个变态就是我宿命的对手？神啊，连你也和我有仇是吗？
「看来，你已经很明白了。」少年笑容微妙。
明白你就是个变态的事实？
金色双瞳深深凝视着我，无情绪波动的目光中显出莫名的压迫感，而那表情——
「怎么办？我更加期待了喔~」
前一秒严肃后一秒崩坏，这家伙的善变程度绝非常人能达到。果然是变态中的变态，突破天际无下限啊！
「果然，还是这个样子的你最有趣啊。」轻轻一笑后，少年拈指细数，不知在回忆着什么，「比起那些看腻了的角色，山林之轻岚，霜天之寒凛，燎原之火炼……比起这些，果然还是更期待你的表现呢。」
『会很无聊。』沉默无为的旁观者的故事，根本一点也不吸引人好不好？
「放心，我会让它无聊不起来的。」温和一笑过后，终于开始恢复平常的邪气，「好不容易演员都到齐了，这最后一场戏怎能不好好进行？」
『不能退出？』现在退学来得及吗？
「一定要退出的话，那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吧。」淡淡的语气似乎很随意却又理所当然，敛去了笑容的脸上神色冰冷起来，而那金瞳中流露的压迫感渐渐加深，「我不愿意的话，死亡也不被允许。而我所决定的，即为命运——」
像是察觉了什么，散发出王八之气的话语就此中断，然后是常规的结束语。
「有什么意见的话，下次再继续吧。」现出一如初见那样略带嘲讽的冷笑，少年的身影悄然消失，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祝你有个好梦。」
好梦……吗？
这种东西，太奢侈了。
……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落下，映出一片明亮，闪耀的仿佛能够驱散这眼底的阴霾……但也只是仿佛。
没错。
像这样独自一人时才会感觉到真实的自己，哀伤的，哀伤的，哀伤的……
……
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或是受到伤害。
因为受伤是会疼痛的。
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总会有人为他的死去而哀伤。
因为我——
看见别人的痛苦，也会感到痛苦。
看见别人的哀伤，同样会很哀伤。
所以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或是受到伤害，无论熟悉或陌生、喜欢或讨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所以那个时候会产生那样的愿望，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哀伤。
只是为了自己。
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是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因为我，不会为任何人的逝去而哀伤。
因为我——
我的名字是艾维利安。
当然这不是真名，是来到这里后遇见的第一个人赋予祝福之意的名字，意为远离不幸。
但，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适合我，因为我自身就是个会招来不幸的存在。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各种诡异事件就不断发生在我周围，简单来说可以概括为一句话：
我所在意者，必将厄运缠身。
无论喜怒哀惧还是其它什么情感，只要过于强烈便会生效。
所以不得不表现出这个样子。
所以即便不再刻意控制，这颗宁静的心也很难燃起多少温度。因为喜欢的，讨厌的，爱过的，恨过的，全都遭遇不幸或死亡。时间久了，看的多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习惯了。
但——
……
其实若能把握好尺度的话也不会有事，但现在周围都是些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家伙……不，我不在意，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没错，就是这样。重复一百次的话，谎言也会变成真实，况且这也不算是谎言。
就这样——
我是以艾维利安之名存在于此的旁观者。
无论何时何地什么人发生了什么都与我无关，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事物，只要像这样静静看着一切就好。谁的欢笑，谁的泪颜，都只是视野中匆匆掠过的光影……
外面走廊上传来了明显的脚步声。
缓缓起床，站在坚实的地板上，然后看着反方向的门。下一刻推开门并活力十足地踏入屋内的，是永远不知烦恼为何物的红发少年。而紧随其后出现的，是曾以为再不会看见的温和笑容。
「艾维利安。」黄发少年伫立在门口，恍若初见。
『帕里塞米尔。』
这是自来到学院后第一次念出某个人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表达想法。
『之前的事，我不会道谢的。』
是你自己擅自跟过来，擅自帮助了我，却也擅自将自己置于险境。所以一定要说的话——
『你的行为，只会让我感到困扰。』
没错，困扰，这段时间始终无法摆脱的情绪之一，以至于万事小心翼翼，整个人表现的都不像原先的自己。
『无论付出多少善意也不会得到丝毫回应，因为对我而言你只是个无关者。过去是，现在是，今后也不会改变。想玩友情游戏随便你，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明白了吗？』
周围沉寂了片刻。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欲言又止的帕里斯，莱依则是不明所以地来回张望，直到某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最后出现的白发少年走上前来，双目闭合的稚嫩脸庞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与冷静，「之前那副样子，只是伪装？」
『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换了新名字新身份新环境就立马融入周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那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神人啊。反正我是一直很不安，那种好像随时会发生什么却又难以捉摸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直到不久前的梦境……虽然不太记得了，但突然想要转换一下心情。
「所以……」帕里斯褪去了笑容，但表情依旧诚挚而温和，「刚刚所说的，就是你的真实想法，是吗？」
『是。』只要我这样相信着，那么就是真实。
「抱歉。」
『……』
「给你带来了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我不会说原谅的。』
「……」碧绿的眼眸黯然了几分，但表情不变，「不原谅也无所谓，我——」
『不。不说原谅，是因为我不会怪你——确切地说，是无所谓。你做了什么都无所谓，我不会觉得有多喜欢或是讨厌，根本不值得在意。』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
『是。』我必须这样相信着，所以这就是真实。
「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样做了，一定不会再让你感到困扰。」现出微微的笑容，帕里斯恢复常态。
『你不明白。』那种表情根本不是明白了的样子好不好。
「我明白。」难得强硬的语气流露着决意，「所以，请不用担心。」
『……』言至于此，再多也是枉然。
算了，这样已经够了吧。
「该说的，都说完了吗？」静静聆听我和帕里斯的对话后，佛洛斯再次开口。
『差不多。』
「那么，我只问一句。」白发少年语气不变，表情则是永远难以揣测他在想些什么，「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与你无关。』这是个人隐私啊。
「完完全全的无关？」
『……』怎么可能这么绝对啊。一定要说的话，世间万物全都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好吧，最大的关系就是你们离得太近了所以随时可能因我的心绪变化而倒霉啊——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那就是有关了。」对于我的沉默，佛洛斯做出了判定，「既然有关，我们也有知道的权力。」
『不是什么好事。』
「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好事。」潜台词是世上也没有绝对的坏事，这个理由驳回。
『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虽然不是神秘主义者，但我也从没有将自身秘密告诉他人的打算，何况这个问题怎么看也不是凡人可以解决的吧——好吧，这几位都不是普通人，但我知道他们同样的无能为力。
「任何变化都胜过无意义的僵持。」意思是哪怕变得更糟糕也没问题吗？
无意义的僵持。
无意义……
究竟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生命吗？爱情吗？自由吗？死者不再拥有爱与自由，无情无爱者不会有生的欢愉，而囚徒连放弃生或是爱的自由也没有。
或许，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或许，思考着这些并为之困扰的我的存在，其实也是无意义的……
『你，为何存在于此？』
恍惚间脑海中响起了这句话。而看着眼前之人的神色变化，我才意识到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发出了声音。
「我为什么在这里？」佛洛斯挑挑眉，语气是一贯的冰冷而强势，「这个理由，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没错。除了同学加室友，我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连这对话也没必要，只是在无意义地浪费时间罢了。
「一个人为什么活着，只取决于自身。」冷冷的少年声再次响起。那冰雪般的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曾睁开的双眼也不会去注视着谁，于是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说话，「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有意义或无意义，都只有自己能够决定，谁也无权干涉。」
只有自己能够决定……吗？但——
『若是命运……』
「那就去改变它！」知道我想说什么的佛洛斯径直打断了话语，然后是更加坚决的声音，「命运这种东西就是用来颠覆的。无论是怎样的障碍，挡在面前的话就算是神也要打倒！」
听着这霸气威武的宣告，突然很想笑。
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的笑，愉悦、苦涩、嘲讽、赞叹……无从判断究竟哪一种情绪占据最多的笑，总之是笑。
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像这样会流露出强烈情感的外在表现，早就习惯了用一成不变的平静来代替。所以我只是这样看着他，静静地，淡淡地，仿佛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然后回应：
『我明白。』但明白不代表认同，认同不代表就会真的付诸行动。
「你不明白。」佛洛斯微微皱眉，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
『我明白。』看看他，再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帕里斯，然后传达我的决意，『所以，到此为止吧。』
「……」
『……』为什么感觉这里的沉默好像大有深意？少年啊，三无是没有前途的。
「这，就是你的决定？」片刻后，佛洛斯的表情恢复如初。
『是。』
「我明白了。」说完便转身开始离去。
明白什么了？不懂装懂的话就只是装逼而已啊——难道真的明白了？这么抽象模糊朦胧不清的说法也能理解，不愧是牛逼人士。
「那么，走吧。」
现出一个微笑，帕里斯同样转身迈步。而一句台词也没的酱油帝莱依再次来回看了看，果断跟着离开。
于是，漫长的对话时间结束了。
回头看了一眼窗台上的阳光。闭上眼，再睁开，所有不适宜的思绪与情感彻底沉淀下去。
没错，就是这样。
现在的我是艾维利安，不是其它的什么人。
作为旁观者而存在于此，不会为任何人的逝去而哀伤的……艾维利安。
◆ ◆ ◆
揭开真实的序幕，可以看见一切都是虚假的姿态。
……不。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一切只取决于自己的意志，那么所谓的虚假就不再是虚假。
因为无论如何，对于我们而言——
这，就是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