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胜负的关键，在于山中散落的晶石。
不过具体情况就不用在意了，反正我也帮不上忙，只要留守就好。
背靠树干，静静坐在一片阴影中看风景。微微眯起眼，凝望着阳光从苍穹洒下，铺满了地面，却又止步于身前。
明媚的，彷佛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那份温暖。
温暖的，几乎想要落泪。
长久凝视着眼前的阳光，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指尖越过光与影的分界线，然后一点一点蔓延至掌心。
温暖的，温暖的，丝丝缕缕地渗透了掌心的表皮，融入血肉，使其间流动的液体也变得灼热起来。灼热的，仿佛随时会被点燃。
点燃。
在这片光辉中焚尽此身，是否就能彻底摆脱冰冷的阴影？
……
突然间很想笑。
因为我的一切都是这样可悲而又可笑。
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笑话！
……
四指缓缓并拢，蜷缩。虚握的掌中留不住半点阳光，只有渐渐冷却的阴影残留。
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已经……
闭上眼，不再去看周围的光与影。
什么也不能想。
什么也不愿想。
将全部心神都用来感受这天地间的一切，暂时忘却自己的存在，于是五感封闭，意识随着绵延展开的世界远去——
……
呼啸而来的风不断从身旁擦过。
模糊的视野中弥漫着白茫茫的云雾，深浅不一的轮廓纷纷朝两边及身后退去，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眼中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
意识还有些涣散，但已足够判断出此刻的所在，是天空。
视线下移，起伏不断的地面仿佛远在千里之外。山峦、河湖、森林、原野，一切都显得极渺小。而仔细观察，每棵树，甚至每片叶子都明晰可辨。
很快，视野中出现了人影。三三两两地结伴移动并持续搜索着什么，像一群觅食的爬虫，当彼此相遇时便会爆发出一波小小的冲突。
争斗，掠夺，本该是至死方休的生存手段，现在却成了人类的游戏。
人类。
视线聚焦于某个身影。熟悉的，萦绕着火焰气息的身影。
人类。
人类的世界。
可怕的，可恨的牢笼。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等冲破了这道束缚就可以远远离开，故乡的风在呼唤我……嗯？
我是——
对了，我是艾维利安，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意识集中，记忆明晰起来。
某个白色长发的少年映入眼中。但视线刚凝聚时，相距甚远的目标突然抬起头，冰雪般的面容径直朝向这边。
果然，发现了吗？
目光偏移，很快又见到了某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白衣黑发的少年沉眠于树下，面容呈现出恍若虚无的宁静，好像并不是活生生的人类，甚至连其存在本身都是虚假的。
存在。
存在于此的我，存在于彼的我。
灵魂与躯体，意识与物质，梦境与现实。
是的，梦境。
这是我的，与现实相重叠的梦。
梦，终究会醒来。
……
种种景象消散，黑暗之中什么也感觉不到。
渐渐地，先是听到了隐约的风声，接着触觉、嗅觉也开始回归，整个身体恢复了沉重感与真实感。接着睁开双眼，视野经历了短暂的模糊后正常起来，已然凝聚的意识随即判断出了现状。
没错。
我是艾维利安，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所以——
一手遮挡几乎垂直的光线，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湛蓝浸染的画面中只有色泽纯净的白云在缓缓流动，看不见其它事物。
先前的只是个梦，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不必在意。
……
之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除了跟随大家移动就是安静的等待，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必多想。
比赛截止时间是明天早上，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大家找了个合适的山洞作为宿营地，当夕阳的余辉完全退去时，大家正围着火堆吃烤肉，气氛一如既往的和谐。但是看着这样的景象，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却怎么也无法融入……
「不要想太多。」
毫无预兆的，冰冷的少年声响起。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佛洛斯，再用眼角的余光瞟了附近就知道，这是以空间之力屏敝了其他人专门说给我听的。好在心语也有类似效果，于是偏过视线不再正对着他，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作出回复：
『你指的是？』
「……」沉默片刻后，佛洛斯微微皱眉，「还没有察觉吗？刚刚，你的周围，有某种负面能量。」
『……？！』
「变得强烈了。」
难道说——
好吧，没什么特别的。我很平静，平静，平静。
「持续减弱中。」监测着全过程的佛洛斯得出结论，「似乎是随着情感波动的增强而增强，但一平静下来就会消失无踪。」
果然是这样吗？
我的感知能力偏向意念方面，不像佛洛斯的空感那样擅长物质解析，所以一直以来都毫无所觉，我的周围，果然是不可接近的啊。
「不打算解释什么吗？」不变的声音中似乎多了几分慎重，「目前看来，似乎还没有对谁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但这两天显得越来越不安定——」
『可怕吗？』
「……」
『害怕的话，离我远一点就好。』
「害怕着的，是你。」
『……』
「害怕着会给谁带来伤害，所以不曾亲近任何人——就是因为这样吗？」表情依旧，淡淡的语气中流露着某种微妙的情感，「其实没有这个必要，至少在学院里。」
『……』
「在星辰学院的时候，那种东西丝毫没有出现过。此外，那家伙，那天遇见的叫做科路比斯的那个人，在他的领域中也是一样。」
『……』
一时间不知该想些什么。
我应该意外的，可听到这一事实后却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但，怎么说呢？就好像有某种事物的轮廓开始自水底显现，但在彻底上浮前也无法窥见全貌。
「你的决定是？」
『不知道。』
「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什么也不做？」
『……』
「于是，等到发生了什么再去哭着后悔？」
『不。』
「或者，为了不连累别人，自己还是趁早消失比较好？」
『……不。』
「那就别像个懦夫一样逃避现实。」冷冷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先前那种嘲讽的意味转化为斩钉截铁的宣告，「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必祈祷，不应乞求，而是拼尽全力去争取！」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成功。』
「那是当然的。」没有用善意的谎言来粉饰什么，佛洛斯只是陈述着事实，「但，只会在脑子里幻想而无所行动的话，梦永远是梦，不会成为现实。」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不是所有的期待都要得到结果。」套用了我的句式，然后是毫不动摇的意志，「就像飞蛾扑火，终将化作灰烬，但在那之前也要拼尽每一个瞬间来展翅飞翔——这点决心都没有的话，就连一只虫子也不如！」
明知终将坠落于地，直到最后也要努力拍动着翅膀……吗？
『那么，我……是只爬虫怎么办？』
一瞬间，白发少年的神色似乎有些纠结，但几近冻结的面容很好地掩盖了过去。而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又释然的样子。
「有心情说笑，看来你已经有所决定了。」
『大致上。』
经历了多少次的辗转徘徊，现在终于可以真正下定决心了吧。因为下次再不会有这样的机遇，再不会有这些……这些用种种方式给予我帮助，给予我无限勇气的人。
所以，所以——
即使是悲剧，也想要微笑着从容以对。
「那么就这样，保持现在这样，不要想太多。」
『嗯。我尽力。』
……
就这样，谈话顺利结束。
眼前的众人依旧是欢声笑语中，不会知道这个角落里发生过什么。
这是属于欢乐的时间，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话是这么说，可我如果真的突然笑了就不是喜剧而是惊悚剧了吧？
嗯……
久违了的感觉啊，果然吐槽才是我的正职吗？
总之就这样，大家又聊了各种各样的事，很有发展为营火晚会的趋势，气氛轻松愉快，直至夜深。做好各种防范措施并安排了守夜人员后，剩下的便纷纷睡去。
周围很快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篝火缓缓燃烧的声音与隐约的虫鸣。
嗯……
但愿，今晚有个好梦。
……
……
……
光。
微弱而清冷的光辉，是散乱游离的灵子在闪耀。
声。
虚无而飘渺的声音，是思念残留的亡魂在悲鸣、叹息……
「你是谁？」
静静的，轻轻的，有些不太真切的声音响起。这是灵魂实体化后所说的，可同时存在于物质和意识中的话语，而这种语言是——
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才发觉自己所处的地方是某个不见天日的溶洞，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光辉散布在四处。无暇去细看什么，首先将注意力转向说话者。
这是个清净淡雅的年轻人。
一尘不染的白衣白发间弥漫着朦胧的灵光，同样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下却渗着隐约的黑色，然后是分不清明暗更偏向哪一边的灰眸。单看外貌的话，有种幽灵般的非人之感，但那种宁静的毫无杂音的意念却并非亡者所能拥有。
打量着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默默观察着我，只是那淡淡的从容神色使之看起来似乎并无反应。
「我是奈亚拉·优泽丹索，亡魂的引路者。」轻缓却庄重的声音宣告了自己的身份后，是并无压迫感的询问，「非生非死的虚无者啊，你是谁？」
刚凝聚的意识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但与之对视时就会渐渐静下心来，于是很快追溯着混乱的记忆找到源头。嗯，之前是在营地里睡着了没错，那么现在是梦中？可是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接近现实……
「说出你的真名。否则，将视为入侵。」
不变的语气作出警告。尽管完全感觉不到威胁的意味，我也不会想去尝试无意义的挑衅，但——
『真名？』我的名字不止一个怎么办？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货真价实的啊。
「代表了自己的存在意义，诞生之时便已知晓的真正名称。」大有深意的解释完毕，对方继续提问，「你的真名，已经忘了吗？」
『不清楚。』我的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住刚出生时的事啊。
「会忘了自己的真名，只可能是在梦中。」
醒着时我也一样不知道这种东西啊。
「那么，沉眠于梦境的的你，为何来到这里？」
『不知道。』都说了是梦啊。
「迷路了吗？」
『大概。』
「连真名一起彻底忘了自己是谁，迷失在外的话，可以选择中止梦境。需要帮忙吗？」
『帮忙？』从旁边推一下把我叫醒吗？话说回来，这位之前是自称什么引路者没错吧？那么应该很擅长指点迷津吧……
「让存在于此的你，消失。」淡然的声音说着让人淡定不能的话语，「这样一来，存在于彼的你自会醒觉。」
呃……
这个……
『没有其它方法？』
「有。」
那就好，再怎么说让自己消失什么的也太那个啥了。
「让这个世界，消失。」依旧淡然的声音说着让人更加淡定不能的话语，「失去容身之处的话，存在于此的你就会强制回归。但，这世界的守护者们不会坐视不管，而且创造者……」
喂，现在的话题是如何从梦中醒来没错吧？为什么会扯到毁灭世界的程度啊？我们真的是在讨论同一件事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话题一转：
「这场梦，你打算继续下去吗？」静静的、轻轻的声音，和先前毫无区别，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嗯。』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多。
「的确。对于梦中的你而言，梦中的一切才是现实吧。」
这种大有深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梦，终究会结束，那么稍微再沉眠一会也没关系吧。因为只有在梦中，我们才能无所顾忌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只有在梦中……吗？
「那么，试着回想你的愿望吧。」
『愿望？』
「即使忘掉一切也会本能地去寻求的，你真正的愿望，也是沉入梦境的理由。无论是真实或虚幻的梦，无论是否想要醒来，心之所至，即为归处。」
归处。
我的愿望，无法向任何人言明的真正的愿望。
……
有什么开始从心底浮现。
有什么开始自眼前显现。
有什么……
视野模糊起来，意识也渐渐游离、散开。
什么都感觉不到，却又什么都感觉得到。不存在于此，却又无处不在。就这样，在宁静的世界中上升，上升。
意识再次凝聚时，眼前是记忆犹新的场景。在半空中持续着缓慢上浮，俯视着渐渐远去的大地，正如原先所见的，只是此刻未散的夜幕暗淡了天地间的色彩。
万物，仍在沉眠。
……
注意力集中到某一处，小小的远景迅速在眼前放大，可以分辨出那正是大家宿营的山洞口。
大家，都在远处。
……
精神回归，专注于身旁的景象。
触手可及的，是飘渺如烟的流云。浸透云层的，是温柔似水的月光。
温柔的，只是看着就能明白那份温暖。
温暖的，不禁想要微笑。
长久凝视着眼前的月光，无意识地伸出手来。半透明的掌中握不住光辉，却也藏不下阴影。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这样……
直到坠落于地那一刻，也要像月光般努力挥动翅膀。
……
恍惚间听见了鸟鸣。
已停止上移的视线转向声源，很快便看到远处某个正展翅飞翔的身影。以及——
云之彼端，日出的方向，尚未明亮的天空开始染上破晓之光。
日升月落，星辰流转。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
梦，终究会醒来。
但我们的梦想不会就此终结。
◆ ◆ ◆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只存在于自己的心中。
不相信，便是虚幻。
相信的，便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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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明知终将坠落于地……】出自Sound Horizon的《磔刑の聖女/钉架之圣女》，后面的“直到坠落于地那一刻……”出自《この狭い鳥籠の中で/在这狭小的鸟笼中》，同一个故事分成几首歌来唱的。现场版视频看得我真是泪流满面。
【一切都是瞬息……】出自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