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
「艾维利安！」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意识骤然回归，像是从深沉的梦中惊醒一般有些弄不清状况。
嗯……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还有，艾维利安？
嗯……
对了，我是艾维利安，现在的名字是艾维利安。
「一定不会有事的，所以……不要担心。」比平常要轻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不知何时睁开眼的帕里斯，血色流失的脸上仍浮现着关切之色。
『该担心的，是你。』你自身的状况更严重吧。
「没关系的。」
『……』怎么看也不像没关系的样子好不好？
「刚才的，只能阻止它一段时间，不能留在这里……」少年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歉意，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为什么？
明明不是你的责任，或者说是完全被连累了才对。
明明和你无关的不是吗？为什么要像个傻瓜一样凑上来，都说了别跟来的，因为这样做只会让我感到……困扰。
没错。
舍己为人什么的，只是徒增困扰罢了，只是这样而已。
我不会感激，不会讨厌，根本不会在意。
不在意。
不在意。
不在意……
保持宁静的心，脑子里也不多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搀扶起对方并缓缓前行。
走在林木的阴影下，情况仿佛回到了先前。
但无论如何地自我暗示着，不用刻意去看也知道同行者的状态很不好。暗红色的血液依然在缓缓滴落，且附加了异常状态——侵蚀，这正是暗鸦最危险的地方之一，或者说是黑暗系能量普遍具备的特性。
黑暗侵蚀，正式的说法是抑制元素活性。作用于生命体的话，会导致哪怕极小的伤口也迟迟无法愈合，并使这能量如侵蚀般蔓延至全身、持续恶化。但最大的问题是常规药物或回复型法术都对此无效，只有光明之力可以净化。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黑暗之力，与之对抗的也必须是纯正而浓郁的光明之力。且不说新生的法术课中只有元素系相关，就算学会了净化之光也无法施展出足够的力量吧。
那么，那么——
……
我不在意，完全不在意。
所以不该再多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就好。
没错，这样就好。
……
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
帕里斯靠在岸边草丛中，缓缓将手浸入水中。尚未干涸的血痕随之散去，融化在渐渐荡开的波纹上。
伫立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凝视这清澈的水流，不禁想起了之前的类似情景。不过那个时候的河边只有我自己，那个时候——
我很不安。
或者应该说，其实一直都很不安。
无法对任何人明言的秘密，即便求助也无人能解的隐忧，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挥之不去的迷惘……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在自欺欺人的宁静中深埋，沉醉于虚幻编织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但，再美好的梦总有终焉之时，回归现实便会面临更严重的不安。
不安。
非常的不安。
倾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凝视着阳光下的明媚色彩，感受着人们心灵的温度，可越觉得温暖，心底的不安就越发强烈起来——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沙因，永远微笑着的沙因。
每当看到那样的微笑，心情就会很自然地平静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真正而又彻底的宁静。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不会因迷惘而动摇。
无论面临何种绝境，绝不会坠入虚无的黑暗中。
无论今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我心依旧，无怨无悔！
是的，绝不后悔。
灵魂深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永不止息地回响着。像有谁在黑暗的水下持续着低语，使镜子般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荡开了所有的杂质。
一切，只因为那样的微笑。
真切而遥远，陌生而熟悉的，给予我无限勇气的笑容，像月光般明媚，如流水般温柔。
月光，流水。
水中映出的明月，月影摇动的微光……
那是遥远的，悠久的，已分不清是记忆还是幻象的画面，模糊不清却又异常深刻地定格在无数个梦境中。那种复杂的的情感无从分辨究竟更偏向哪一种，能够明确的只有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无奈，以及比任何信仰都要坚定的……愿望。
愿望，这是个悲伤的词。
对我而言，它往往象征着不被允许的心意、随之而来的灾难和无法避免的伤痛。
所以说，愿望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
低垂的视线聚焦在衣袖末端的最下方，小小的灰色印记蜷缩在一片纯白中，和以往一样安静的毫无存在感。
始终不曾萌发的，灰色的种子。
那个时候，那个家伙说了，这是能够实现愿望的力量。可究竟该怎么做，毫无头绪。
缓缓抬起右腕，左手轻轻摩挲着袖口。指尖的触感一切正常，除了印记的颜色差异再也找不到其它，仿佛真的只是个装饰图案而已。
……
若是染上了鲜血，会如何？
当性命攸关的时候，当我即将死去时，这颗沉寂的种子会不会发生变化？
……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真的能实现愿望的话。
我的……
不被允许的愿望啊。
……
「艾维利安。」
轻轻的少年声打断了这思绪，然后才意识到是岸边的帕里斯在说话。他没有回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那声音中的虚弱已难以掩饰。
「你先走吧。」
『那，你留在这里？』
「嗯……」
『那么这次，别再跟过来。』
说完，果断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不理会背后之人有何反应。
「不——」
急切却无力的声音很快中断了，转身便看见帕里斯已倒在地上。红黑的色彩在纯白的衣衫上蔓延开来，仿佛大片彼岸的花朵在肆意绽放，在毫不留情地掠夺着他的生命力。
「不行，不能去那边……」勉强抬起头，少年苍白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凝视那黯淡了几分的绿眸，我微微摇头，然后再次转身并加快脚步。
让同伴先走而自己留下来和敌人拼命的这种戏码，早就已经看腻了。那家伙是冲着我来的，该面对的也只有我，所以就别再上演舍己救人的一幕了好吗——
前方传来的压抑感更加强烈，并不断地接近。
身后的呼喊急促起来。不详的黑影终于出现在视野中，然后迅速放大。
时间像是凝滞了一般缓缓流逝。
所有影像都以极慢的速度呈现在眼前，可以清楚地看见暗鸦飞行的轨迹，甚至是那血色双眸中毫无生气的目光。充斥着种种信息的大脑突然清晰起来，拨开层层伪装，剩下的是几乎被自己遗忘的思绪。
……
神啊。
如果说是因为我犯下了什么罪过，那么惩罚我一个人就好。
如果说是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那么为何承受灾难的总是旁人，为什么总是让我看着一切却根本无能为力？
这是被决定好的吗？
这是不被允许的吗？
这种事，我……绝·不·认·同！
……
某种破空之声传入了耳中，同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咫尺外的黑影在僵硬半秒后开始下坠。那是一根细长的冰针刺穿了暗鸦的身体，并以此为中心迅速蔓延出一层白霜来禁锢其行动。
时间的流动已恢复正常，但依旧清晰的思绪明确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刚刚的，此刻的。
覆盖了黑色身躯的冰霜开始溢出轻烟并迅速消融，重获自由的暗鸦振翅飞起，看不到一丝伤痕。那深红的双眼再次盯着我，不过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便有几道强烈而迅猛的气流伴着尖啸声袭来。或许是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的风刃并未命中，不过对方也因闪避而拉开了小段距离。
下一刻，某个熟悉的背影突然闯入视野，遮蔽了所有的黑暗。
「退后。」红发少年背对着我，毫不犹豫地挥起大剑向前斩去，「这里就交给我吧！」
一人一鸟展开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漆黑的羽毛与火红的短发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残像。步伐声、拍打声、尖啸声、呼喝声，全部混杂在一起。
富有朝气的洪亮声音，力量充沛的强健身躯……一瞬间，有种英雄登场的感觉。
是的，英雄。
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然后以强者姿态解决掉危害配角们的敌人。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甚至是绝境也不必担心，因为奇迹的光环总会笼罩其身。
胜利归于英雄。
荣耀归于英雄。
……
这也是命运吗？
谁成就了谁的宿命，谁点缀了谁的生命，云端之上的神明早已有所决断吗？
那么神啊，或许我的确有罪。
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自己的命运，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将持续反抗，永远无法认同！
如果，这就是我的罪。
如果，这是不被神所原谅的罪过。
那么神啊，我愿化身成魔，即便坠入无尽的深渊也在所不惜，纵然此身朽去也绝不放弃这份执念！
……
灵魂深处的呐喊强烈到近乎狂暴，脑子里却平静的异常清晰，种种信息被有条不紊而又迅速地接收并处理掉。外部的，自身的，眼前的，身后的。
转身，看着不远处的河岸边。
片刻前赶到的白发少年正小心搀扶着面前的伤者，尝试给予治疗，但那皱起的眉头已表明了状况的糟糕程度。
佛洛斯也无能为力吗？这样下去的话……
不，不会的，和我没关系，帕里斯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不应该变成这样才对。
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
因为，因为——
……
聚焦于视野中那色彩鲜明的小块范围，几乎已经变成乌黑的血迹还在缓缓扩散着，像是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莫名的寒意笼罩了全身。
遥远，却又熟悉的，挥之不去的寒意。就好像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的情景，又要出现了……吗？
……
『你，会死吗？』
平静的，宁静的声音响起。明明不是扩散在空气中，却仿佛沾染了周围的凉意。
听见这话语，帕里斯艰难地抬起头来。
「不会……有事的。」微弱的声音刚响起便散失在空气中，苍白至极的脸上还试图露出平常的笑容，「所以，不用……」
『你，会死的。』
会死的。
会死的。
会死的……
脆弱的生命，短暂的生命，总是会这样轻易逝去。
「真的，没关系……的。」
生命力已几乎流失殆尽，帕里斯还是成功地笑了。碧玉般的双眸静静注视着我，那柔和而坚定的光辉如风中残烛般渐渐熄去，一点一点失去最后的温度。
没错，温度。
此刻萦绕于心的异样感，使心脏为之颤抖的事物。
寒冷，却又温暖。
明明是这样的寒冷，明明全身都像是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可胸口的位置却传来了暖意。
温暖的，温暖的，开始融化……
……
某个声音自心中响起。
宁静的、祥和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的希望之语。
某个身影自心底显现。
明媚的、飘渺的身影，如同水面映出的月之清辉。
啊啊……
神也好，魔也罢。不管是谁都可以，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水月！』
几乎是无意识地念出某个名字后，视野瞬间产生了变化。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悄然浮现在眼前。
流水般的长发飘散在半空中，清澈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梦幻般的容颜所显现的，是仿佛能够融化一切、包容一切的微笑。
看似陌生却又感觉很熟悉的虚影笼罩在浅蓝色微光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这样微微地笑着，然后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刹那间，温柔的光辉迸发出来，弥漫了每一个角落。
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 ◆ ◆
不被允许的愿望，终究还是会尝试着去实现。
这是绝望。
这是希望。
这是永远无法消除的执念。
永远的。
永远的。
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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