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扯淡，离开了这个位于高层建筑之间的夹缝，继续向外走出城市中央的广场，途径华丽而肃穆的贵族区域，穿过宁静典雅的高档商店街，再绕来绕去最终到达了人群密集的平民区域。
而罗伊特所推荐的，就是邻近闹市的某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摊位，随时可以收拾东西走人的那种。
这……
突然有种迷之感动是怎么回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朴素的地方吃东西。星辰学院的伙食暂且不提，无论是之前参加那什么竞技赛还是在罗伊特府上，甚至仅有的几次旁人请客也是在正规餐馆里，见过的食物都是不知对不对总之非常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接地气？
好吧，反正付账的不是我，只要安安静静吃早餐就好。
总之就这样，在罗伊特的指引下，我坐在了陈旧却也还算干净的木质桌椅旁，默默看着他以一副娴熟的姿态和摊主交谈，就像个平民家的孩子在面对街坊邻居一样亲切而又自然。
那张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和平常没多少区别，但是给我的感觉……好像……多了些温暖？
总之……
很快的，罗伊特结束了对话，便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并且端来了一碗从摊主那里要来的温水，让我可以简单地洗漱一下。
罗伊特这个人，该怎么说呢……
基本上，当他想对谁好的时候，就能让对方感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需要做些什么。而且，既不会表现得太过殷勤，也不至于敷衍，不像刻意为之但又能让人确实接收到他的一份心意——总之就是很会做人。
但是——
「终于感受到我的魅力了吗？」
面对沉浸于思绪中于是不知不觉间有些发愣的我，眼前之人绽放出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同时一如既往地随口开着玩笑。但是——
『你好像从来不对女性说这种话。』难道真的是基佬？
「这个嘛……」罗伊特想了想，笑容不变，「万一造成误会，被人当真了……就不太好了啊~」
『被男性误会就没关系吗？』果然是个基佬吧。
「不会有这种事的……吧？」不以为意的语气在句末添了那么一丝不确定。
『万一。』
你太天真了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伪装基佬总有一天会碰见真基佬——就算原本是直的也可能在潜移默化中就被掰弯了你知道吗？
「万·一·啊……那就没办法了呢~」
『将错就错？』
「当然是——」无比灿烂的笑容中显不出多余的神色，「用再明白不过的方式说好好清楚啊~」
『简直无情。』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谨慎言行？』
「没办法，我就是这种性格啊……看见一脸严肃的家伙，就想做点什么会让他改变表情的事——无论是什么都好。」
『玩弄感情？』
「这个嘛……我绝不会成为玩弄女性感情的人渣。」
『区别对待？』
「我不想让女性伤心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那张脸上只有面具式的微笑，「但是，男性的话就没关系了。因为，男人是不会为了这种程度的理由而哭的……吧？」
简而言之，对待女性是绅士，对待男同胞就是渣……吗？
那么——
『你会为了什么理由而哭？』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原本完美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但是很快的，在出现异样的痕迹之前，便就被更加灿烂的笑容所取代。
「讨厌啦~这种问题……我看起来像是会哭的人吗？」
『是。』
不是“像”，而是事实……不是吗？
「……」
一时间，罗伊特没有再说话，表情静止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笑容以外的意味，而几乎眯成一条线的双眼持续阻碍着旁人的视线，彻底隐藏了其中可能存在的光彩或阴霾，一切看起来毫无异常。
倘若不是坐在这里与之对话的我，恐怕谁也猜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没错。
那个时候，我很清楚地看见了……心灵的姿态。
幼小如孩童般的那个身影，是因为在年少时遭遇了什么不愿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不幸之事，而且其影响一直持续至今，所以内心拒绝着改变，停留在最初。
而凝结了情感的那副面容，是明明已经不安的仿佛随时会哭出来，却又拼命抑制着自己，不敢落泪。
但，即便如此，还是可以露出笑容。
无比灿烂的，仿佛什么也不会担心，也不知痛苦为何物，只是在阳光下满溢着欢愉，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快乐……的样子。
然而，存在于此的是我，一切伪装都毫无意义——
「艾维利安……果然很厉害呢。」
像是终于累了于是放手一样，罗伊特轻声叹息着，刻意维持的笑容随之散去，只剩下习惯性残留的浅浅微笑，而肆意张扬的语调也像是去除了杂质一般，整个显得人安静了许多。
「什么都瞒不过你，所以在你面前总是会不知不觉就说出心里话呢。」
『这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不是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有些想法，有些事，只能当作自己心里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任何人？』告诉我就没关系吗？
「即使不说，你也会知道的吧。而且——」色泽纯粹的青眸盯着我，神色有些恍惚起来，「在我看来，你……与其说是什么人，更像是一面镜子。」
『……』
「只是映照着周围的事物，让旁人面对真实的自己，却看不见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
『……』
「没错。明明就在这里，却又好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不存在……吗？
耳边传来的这句话，似乎触及了记忆中的很多地方，让我想起了——
『你，为何存在于此？』
不知不觉将心中回响的声音化作语言，就这么问了出来。对此，眼前之人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作出回答：
「我之所以在这里，当然是为了……吃早餐啊~」
句末的语调陡然转变。伴随着瞬间绽放的愉快笑容，其视线也已经转移，聚焦于一旁端着托盘朝这边走来的摊主身上，仿佛是对即将入口的早餐期待不已的样子。看着这样的他，一脸路人相的中年大叔有些憨厚地笑了笑，很快便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摆上桌来。
于是，不合时宜的话题至此告一段落，专注于轻松愉快的早餐——说了这么久终于能吃上了，真不容易啊。
于是接下来，我们一边即兴发挥着天马行空的扯淡，一边细细品尝这份难得……这么朴实无华的早餐，在人来人往的街旁充分享受着闲暇的晨光。
然后——
察觉到周围的气氛突然转变时，一瞬间我想到的是……城管来袭？
不过很快的，我回忆起了那种不算熟悉却也不至于陌生的意念波动是属于谁的，所以不用看就知道正在步步逼近之人的身份。
而坐在我对面的罗伊特也是个感知敏锐的家伙，显然也是提前就发现了。但不同于我的无动于衷，他不慌不忙地咽下口中的食物，还有闲工夫用手帕擦擦嘴角，动作迅速却不失优雅地收拾好一切，在对方走到合适的距离时才像是不经意间转过头去开口了：
「哟~这不是小安吗？真是难得……」
「废话少说。」
与他那堪称热情的态度相反，来人却是一副严肃到几乎冰冷的模样，连萦绕其身的火焰气息也不能带来半点温暖之感，就像是酝酿着爆发于是持续抑制着热度的流失，以至于营造成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总之，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展开，但仔细想想也算合理，毕竟他也是本地人，会认识作为老乡的罗伊特一点也不奇怪。
没错。
这位画风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满身贵族相的仁兄，就是曾在这座城市中遇到过的……安格尔同学。
于是，我决定……继续无视之，默默吃我的早餐就好——管他和罗伊特有何恩怨情仇，我只是个旁观打酱油的。
于是——
「啊~怎么会是废话呢？这充满了感情的问候……」
「我听说了，昨晚的事。」
安格尔在三步之外站定，用充满威慑力的目光瞟过我一眼后又继续盯着罗伊特，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接着，罗伊特也非常干脆地放弃了先前的话题，开始认真地作出回答：
「所以，你是来……对我表示关心的吗？」
「……」
稍微正经点的样子只维持了半句话就原形毕露。罗伊特一脸愉快地看着怒气积攒中的安格尔，显然又打算作死了——先为他们一人点一根蜡烛好了。
「我再说一遍……」满溢的怒气早已如同火花四溅，安格尔还是异常冷静的，用缓慢而沉重的声音继续着诉说，「我最讨厌你这种家伙，所以别再对我说那些无聊的话——明白了吗？罗伊特瑞恩！」
「那么，我也再说一遍。」
不变的笑容与不变的语气继续着回应，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我最讨厌那个名字，所以会连提到那个名字的人一起讨厌——明白了吗？安格尔·阿卡莱德阁下。」
一时间，周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持续燃起怒火，并且毫不掩饰地引发上升气流的某人。
依旧笑容满面，却在悄无声息中导致高气压的另一位。
于是，以这两个家伙为中心，路人纷纷自觉退散，避开了足够的距离以免被误伤。这倒不是他们的感知有多敏锐，而是因为……强烈的上升气流碰上同样强烈的高气压会怎么样？看了就知道，这两种气势的碰撞已经化为愈演愈烈的狂风，飞沙走石的景象就算是瞎子也知道不对劲了。
不过，这种空气流动……
学过地理的都知道，空气受热膨胀上升，使地面附近空气变稀薄，气压降低，于是空气由四周流向中心，使中心空气密度加大，使之不断抬升，再因为南北半球的差异而沿着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简称气旋。
而与之相对的，是下沉气流使地面附近空气密度增加，气压升高，于是空气由中心流向四周，再因为某些可省略的理由而产生变化，最终形成反气旋。
总之，这是两种完全对立的气象，自然状况下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点。
但，这里是魔法的世界。
科学已死，常理已崩，凡事皆有可能。
于是——
此时此刻，所能感受到的，头顶上是冷空气顺时针辐散下沉、脚底下是暖空气逆时针汇聚上升、两者相接处扭曲不定、完全搞不清该怎么定义的这种气流，越靠近外围风速越大，中心位置倒是平静的不可思议，连头发都没被吹乱。
于是——
在这种状况下，我……连吃东西的动作都放轻了，以免打扰到他们。
然而，尽管我是这么贴心的为他们考虑，某人却一点也不领情，二话不说就掉过头来转移了火力——
「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于这质问多过疑问的怒吼，以及这出现率频繁即视感满满的台词，我思考了不到一秒钟便给出了最贴近事实的答案：
『为了吃早餐。』
「没错~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也要问，难道你……也想让我请客是吗？」
罗伊特一脸愉快地接过话来，用看似毫无贬低之意的话语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精神攻击，使苦苦压抑怒火不得发泄的安格尔……理智更加摇摇欲坠起来，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化为焚城的烈焰。
喂，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我深刻了解到你的作死之心早已放弃治疗，也非常明白这种看起来越强势的家伙欺负起来就越有成就感……不，这不是重点，问题是……安格尔同学是无辜的啊，因为自己的扭曲而去扭曲他人，只会让悲剧不断延续——
『他很穷吗？』
「这个嘛~说不定阿卡莱德家出现了财务危机……因为某人总是在公共场合引起事故，所以不得不赔款无数？」
『不肖子孙？』
「啊~我已经可以预见那位老爷爷的表情了呢，真是……」
『家门不幸？』
「没办法啊~毕竟是唯一的宝贝孙子嘛，而且是继承家主之位的唯一人选，所以——」
……！
笑意满满的话语因某种突如其来的响动而中断。
那是持续遭到双重精神攻击的某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出手了。
没错。
那一刻，只见他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踏步而来，雷厉风行地高举一只手，将火焰气息浓郁到几乎实质化的手掌狠狠拍向了罗伊特……面前的桌子。
于是，陈旧的木质桌面无辜承受了这一毁灭性打击，在几乎散架的震动中冒起烟来，成为这场冲突的第一个牺牲者。
感觉……有点意外啊。
当初明明是动不动就放火烧人的暴力分子，现在居然转性了吗？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进行人身攻击，甚至连虚张声势都做不到的样子……因为之前是立场敌对所以不择手段吗？还是说只杀生不杀熟，对着老相识下不了手？又或者，是在顾忌着什么……
「罗伊特瑞恩。」
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样，一字一句散发着强烈的敌意，以及燃烧至极限的怒火。
「别以为有那位大人的庇护就可以肆意妄为，你……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安格尔一动不动地站在斜对面，维持着手拍桌面的姿势，低垂的脑袋被半长的金发几乎全盖住了，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或眼神，只有那只掌下传来的灼烧声与加重了几分的烟雾显示了他的心情，以及那始终萦绕其身的，将那本该光泽辉煌有如黄金的头发染上一层深红的，无数汇聚而来的火之元素。
这……
根据刚刚那一句，可以大致明白他所顾忌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那位大人”指的是谁，和罗伊特是什么关系，触怒对方会有何后果……也不知道安格尔究竟能为此克制到什么地步，但是显然——
「肆意妄为？这是指什么呢？啊……就比如你现在的样子吗？」
显然，罗伊特是要将作死进行到底了。虽然那张脸上的笑容似乎有几分真心，但其中隐隐流露的不爽也是千真万确的样子——就不知道是对事还是对人了。
总之，就在这冲突趋于白热化的关键时刻，我……果断两手捧起了碗，以免桌子君阵亡后遭到池鱼之殃。
不过——
话说回来，这碗不知叫啥的东西，味道确实挺不错啊。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好好吃完的……希望摊主不会因为这场算不上恐怖袭击的事件而关门大吉甚至远遁他乡，否则就太可惜了。
总之——
我就是来吃个早餐顺便旁观打酱油的，不要指望我会主动掺和什么。
于是——
这一刻，忍无可忍的安格尔同学终于暴走，瞬间释放出足以燃尽一切的火焰……是不可能的。
而事实上，接下来的发展——
完全不出所料。
简直毫无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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