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梦境的深处。
……
仰望上方，那是苍蓝的，仿佛永远不知悲伤为何物的天空。
视线下移，那是青翠的，恍若亘古不变填满了视野的树木。
在这阳光明媚的天空下，在这绿树环绕的小屋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安静地看着我。
一如既往的。
一成不变的。
这是属于无言的记忆中，最初也最美好的部分。
和往常一样，我会以这孩子的身份完整经历一遍他的人生，像落入江面的枯叶般随波逐流。直到最后的最后，梦境破碎，才会在记忆的漩涡中回到表层。
这是一个漫长而清晰的过程。清晰的，深刻的，就好像是另一个我。
不过，自从公演事件后，属于艾维利安的意识已经掌握了绝对性的主导权，像现在这种境况可以随时选择脱离。
但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即便没多少幸福可言，即便接下来的痛苦日益增加，我还是愿意反复去体验这段人生，感受这份心情。
不仅仅是无言，还有唯一，还有曾经的每一个我。从完整的过程到零碎的片段，迄今为止收集的点点滴滴都汇聚在这记忆的海洋中，每一份都是无比珍贵的宝物。
因为在这种时候，在沉浸于种种刻骨铭心的情感时，我会觉得……自己更接近真正的人类。
欣喜。
愤怒。
悲哀。
恐惧……
作为艾维利安的我，没有这些权利。
而作为里人格的我，没有这种机能。
……
说起来，里人格已经很久没出现了。这一位的存在感比过去的艾维利安还要低，只在特殊情况下浮出一会儿，平时都深潜于意识的最底层。
这是比艾维利安更纯粹的，真正的旁观者。无情无欲，无爱无恨，足以断绝这灵魂中的诅咒发挥作用的可能性。
我不想变成这样。
也不该变成这样。
……
抛开多余的思绪，全心全意投入这场梦境。
一幕幕烂熟于心的情景依次重现。像是临摩了千百遍的书画，又像是聆听了无数遍的歌谣，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都与记忆毫无偏差地重合起来。
「孩子……」
老人轻轻呼唤着我，用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样子说着意识中同步浮现的话语。
在无言的眼中看不出任何问题，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平常的理所当然。但换成艾维利安的视角，便会发觉那苍老面容下难掩的忧虑。
是的。
这孩子仅有的幸福记忆，对另一位参与者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但，即便如此，老人还是尽可能地给予着关怀与祝愿，试着让这个背负诅咒的孩子获得幸福。
幸福地，活着。
这样简单，却又难以实现的愿望……
「孩子，到这边来。」
不知不觉间，悄然弥漫的夜色笼罩了老人的身影，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那模糊的声音一遍遍发出呼唤。
「孩子，快过来……」
倾听这话语，我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这一幕过去并未发生，在之前的记忆中从来不曾出现。
「回答我……」
不远处的身影持续着呼唤。明明是无比熟悉的样貌与声音，此刻的感觉却是如此陌生。
「回答我，无言。」
『……』
凝视着对方，我默默走上前去，然后停留在不远处。
『我在这里。』面对那既陌生又熟悉的阴沉表情，我平静地作出了回应，然后提问，『你是谁？』
「……！」
显然事情的发展已出乎其预料，对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何在。
「你、你——」
『回答我！』
音量大幅提高的同时，天地破碎，万物消失。整个场景经历了瞬间的混沌，下一刻已呈现出新的世界。
明月当空，碧波无垠，天地间只有微蓝的光与水相交融，再无他物。
『这……』
『这里是我的世界，不欢迎入侵者。』
从三岁的孩童恢复成十三岁的少年姿态，我静静立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
暴露在月光下的人影同样失去了伪装，不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而是黑发黑眼的青年。那是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容，但不用问也能确认其身份。
『擅自闯入他人的意识世界，是很没礼貌的……』
科尔所给予的资料很全面，所以现在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现象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
『也是很危险的。』
这句话传达给对方的同时，话语中附带的意念也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于是一瞬间，透明的月光化为实质，围成一道道纵向排开的栅栏，将笼罩其中的人影牢牢困住。
梦幻般的浅浅月光，可以是牢笼，也可以变成无坚不摧的利刃——倘若需要的话。
『我的问题，不打算回答吗？』
『你、你……怎么会……这到底是……』沙哑而浑浊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那阴沉至极的脸色也盖不住强烈的惊惧之情，手足无措的青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因为无论他怎样试试图反抗，结果也只是徒劳。
这是当然的。
意识世界中的战斗，就是支配与侵蚀的对抗，就像战争一样。
作为这里的主人，我理所当然地拥有着百分之百的支配权，万事万物都只在我的一念之间。可若是有谁闯入，并开始以自身意念侵蚀这个世界，那么处于对方占领下的部分便不再受我支配，甚至可以反过来对付我——这一点和领域很相似，但意识的世界远比物质界具有更多的可能性，也更容易颠覆。
不过……
虽说作为艾维利安的我已掌握了主导权，对这方面的控制也有所提高，可实质上仍只是半调子的水准。不过以力破巧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精神力的质与量才是根本所在。
其实这家伙也算难得了，还差一点就能突破到十级的样子。可是很不幸的，遇上了我——魔法什么的也就算了，在我面前玩精神力？找虐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逾越的差距让对方开始无法接受现实。
可怜的家伙，谁让你没主角光环呢？
嗯……
看样子是很难好好对话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本来就没指望用这种方法获取信息。
于是——
缓缓迈出脚步，在镜子般的水面上踏过一圈圈涟漪，与之相映衬的月光也随即摇晃起来。一时间光辉闪烁，恍若仙境。然而置身于这美好的的场景中，我即将要做的事却一点也不美好。
见我步步逼近，对方终于从颓废中稍稍回过神来，想到了什么却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到底……』
『闭嘴。』
轻而易举地限制其话语权，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隔着牢笼的彼此，看起来就像是令人恐惧的魔王正在胁迫可怜的弱者。
果然，我还是比较有成为反派的潜质吗？这种时候再来个邪魅一笑就完美了。
于是真的有些想笑。
不过没有必要，无论对谁来说。
所以我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宁静淡然的，仿佛已练习过无数遍那样，却是第一次试着进行接下来的举动。
缓缓抬起右手，从月光的间隙探入牢笼，然后轻轻按在动弹不得的青年身上。强制性的单方面连结立即达成，并迅速在对方的意识中搜寻相关信息，接着像抽丝剥茧一样拽了出来。
指尖捻起的丝线有如琴弦，只是一缕缕流转着灰暗的光华。
这倒不是对方心里太阴沉的缘故，而是意味着，这些记忆对于他本人而言比较倾向于消极方面，并非他所喜闻乐见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是吗？
不再去看陷入死机状态的青年，依次拨动指尖的丝线，其中承载的部分随即展现在眼前。
说是眼前，其实是如同立体影像般覆盖了周围的空间。不过意识世界中的五官只是摆设，真正起作用的是基于精神力的感知，所以我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获取一切信息。
身临其境这个形容词成为了事实。像是自己也参与了一样，在具现化的人群中看着正在上演的一幕幕情景：
阴森诡异的祭坛外，黑发黑眼的术师们进行了某个仪式。
夜色弥漫的村庄里，更多的人影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藏身于夜的阴影下，被分派了任务的人们各种展开行动……然后，发现了目标。
没错，的确是冲着我来的。
至于理由——
松开手，脱离桎梏的丝丝意念开始回归，周围的影像随之消失。
对方很快恢复了神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
虽然这种做法好像有那么一点危险性，不过我都这么小心翼翼了，应该不会有后遗症吧——就算有也可以轻易解决掉，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伤人。
但，不想伤人，不代表就要逆来顺受——
『很遗憾，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盯着仍有些恍惚的青年，我用毫无波澜的声音传达着毫不犹豫的意念，然后解除了月光的牢笼。
『还有，回去告诉那个人……无言，已经不存在了。』
是的。
我是艾维利安，不是他们曾知晓的那个孩子。
属于无言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已经……
不再去看对方有何反应，也不管他是否还想说些什么，一道意念径直将其驱逐。
独自置身于这意识的世界中，只有宁静围绕。
安静的，想要一直看下去。
……
仰望上方，那是温柔的，仿佛能治愈一切伤痛的微笑之光。
视线下移，那是温暖的，恍若融化了所有哀伤的泪之海洋。
在这无尽月光的照耀下，在这平静水面的辉映中，双目闭合的少年正默默沉眠于此。
一如初见的。
一尘不染的。
这是名为无言的这个孩子，最后也最纯粹的心念。
……
……
……
从意识的世界中层层脱离，回归现实。
睁开眼，视野一片漆黑。
夜的时间尚未结束。
夜的阴影仍在徘徊
是的。
那个神秘组织，被称作阴影之夜。
那个记忆中的地方，名为影夜村。
仿佛夜色浸染的黑发黑眼，永远隐藏在夜幕下的一族，传承自永夜之国的东陆遗民。
是的。
三千多年前的永夜王朝，在统治了整个东方大陆后又开始远征西方。战火席卷了半个大陆，夜的势力盛极一时，然后转为衰竭。魔君被彻底封印，两块大陆被隔绝开来，新的时代降临了。
沐浴着光辉的英雄们日益崛起，隐藏于阴影的入侵者渐渐消声匿迹。
于是，在远离人世的深山老林中，残留的术师们建起了秘密的村庄，自此不再行走于阳光下……
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原本。然而即便是经过了上百代的传承与变迁，夜之一族却从未忘却先祖的夙愿，持续等待着东山再起的机会——
就像现在。
古老的仪式带来了盼望已久的谕示，来自他们历代尊崇的，被封印于东方大陆的那位君王。
没错，夜之魔君。
就在半年前的那一天，我知道了灵魂中这份诅咒的源头，也知道了解除诅咒的唯一方法，于是决定终有一日要去面对那个罪魁祸首。于是就在同一天，魔君降下谕示：
能够将他从封印中释放的人已经出现了，就是我。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而是很能体现其尊贵与神秘感的一番玄之又玄的语句。不过一点也难不到那群专业人士，经过重重解读与分析，很快就明确了目标。
于是——
说是魔君的错真的一点也不冤枉人啊！
都已经老老实实蹲小黑屋蹲了几千年了，为毛还要怒刷存在感？弄得那群脑残粉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整天想着怎么把我忽悠回去然后把黑暗势力发扬光大，还给我取了个称号叫什么夜之魔子……子你妹啊！人家听了还以为是父子关系呢，您就那么乐意平白无故喜当爹吗魔君大人？
去你妹的夜之魔君！
去你妹的夜之魔子！
我才不承认这种破称号，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啊！
……
什么呀，一个两个都在看好戏是吗？
等着瞧吧，魔君大人也好，院长大人也罢，总有一天让你们再也得意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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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BGM】致以心的寻找
为了薄荷的《致以寻找》而作的曲子，但我自己还是可以用的。
【那是苍蓝的，仿佛永远不知悲伤为何物的天空】化用了Fate/zero ED2《空は高く 风は歌う / 天空高远，大风吟唱》的第一句“为什么天空如此蔚蓝，仿佛不知道何为悲伤”。
写文时总会挑一首比较适合的歌反复循环，而每次写到无言的相关章节时都会听这一首——算是角色歌？
因为歌词同步率很高，所以写着写着就会再现歌中的情景——算是剧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