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很多事,我会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想太多还是纯粹的直觉,又或者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与情感在作祟。
但可以肯定,比起理性的推断,我的感觉总能在第一时间获得结论。明晰的,坚决的,仿佛对此知晓的这件事本身就是理所当然的。
我知道,不需要任何理由。
何况已经有了这么多不同寻常的人和事,借此契机,无数个线索之间似乎已可以连结起来了。
星辰学院的支配者,三千六百年前的大贤者,亡魂的引路者……
禁忌的力量,记忆的碎片,真正的愿望……
梦境,现实,领域,虚空……
生与死,心与灵……
答案……
……
仰望天空,依旧明媚的色彩中开始浮现出某种轮廓,在原初之光中显现出真实的姿态。那是——
「艾维利安?」
耳畔的声音中断了思绪的发散,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却又好像还未醒来。无意识地转过头,看着对此毫无所觉的白发少年,恍惚间回以断断续续的话语。
『艾维利安……是的,我是艾维利安。』
「……你是谁?」冰冷的少年声中多了几分慎重与戒备。
『我是艾维利安。』
「那,我是谁?」
『你是佛罗帝亚。』
「艾维利安。」少年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你从没叫过我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名字……是存在的证据,是个体意识诞生的条件,是将自我与世界区分开来的契约。咏唱真名,会释放出其名对应的本源力量。呼唤本名,会……』
「艾维利安!」
『……』
「我所认识的艾维利安,不是这样的!」
伴随这寒意森然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转瞬间降至冰点,并随着呼吸进入肺部,掠夺体内仅有的温度。很快,全身像是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血液也几近凝固,全身各种脏器功能减弱……但,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着,能够顺利传达出想说的话:
『你想谋杀吗?』
「这种程度,死不了人的,只是让你冷静一下。」
『我一直很冷静。』
「此外还有利于提神,清醒过来。」气温悄然回升,佛洛斯也恢复成平常的样子,「现在回答我,你是谁?」
『以艾维利安之名存在于此的旁观者。其它的,不重要,你也不需要知道。』
「看样子,确实恢复正常了。」
『大概。』
「不打算解释什么吗?」
『简单来说,类似于人格转换吧。』
「双重人格?」
『只是有点类似。』
有些方面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归纳一下大概是这样:
首先是表人格,也就是名为艾维利安的我。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保留了上一个人格的全部记忆却又掺杂了部分其它的什么,总体来说是个表面平静内心吐槽的旁观者——好吧,我承认自己就是个中二少年。
然后是名字与表面一致的里人格,似乎拥有着一切记忆但没什么感情,转换时不知会做些什么,转换回来时也不太记得发生过的事。表人格精神恍惚时就很容易受到影响,从而感受到里人格传递过来的思绪与心情,并完全为其所支配。
最后一种,我称之为永眠人格。表人格的我不知道具体数量,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个都已陷入永远的沉眠,只有记忆的碎片偶尔浮现。以及,总有一天,名为艾维利安的存在也会像这样,再也无法醒来。即便下一个人格拥有着这份记忆也再不会有相同的心情,不会是现在的我……
「若是放任不管,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知道。』相比里人格,我知道的东西太少了,难以判断。
「这种转换,你自己不能控制?」
『好像是。』
「那你打算就这样顺其自然?」
『没办法。』
这一点真的是无可奈何。因为我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很容易受到影响,即便再怎么刻意去压制,有些情况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陷入紊乱,而解决的方法——
『只能靠别人帮忙提神,大概。』
「独自一人时,就变不回来了?」
『没有其他人在的话,什么也不会发生。』倘若不曾系铃,又何需解铃呢?
「……你的秘密,似乎比我想象的更深。」佛洛斯微微皱眉。
『也许吧。』
「比起这些……关于之前的话题,你明白了什么?」
『关于我自身的某个问题。』其实我早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吧,只是一直不愿去多想什么,『以及,引起雷声的那个家伙,其实是——』
「星辰学院的支配者?」佛洛斯轻易判断出这一事实,但——
『除此之外,那家伙的另一个身份恐怕是……』
话语因精力分散而中断。因为突然间刮起一阵大风,眼里进了沙子。用手揉一揉却怎么也弄不出来,反倒更难受了。
「别乱来。」佛洛斯出声阻止,「伤到眼睛就不好了,先闭一会儿吧。」
的确。眼球受到刺激会分泌出额外的泪水,等到够量时就很容易把沙子冲到眼角边,再一抹就出来了。
……
突然有点想笑。
佛洛斯也好,我也好,尽管拥有着逆天的禁忌之力,却解决不了眼里进沙子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这种时候就会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也只是无能为力的凡人啊。
双眼全部闭合后,视野经历了短暂的漆黑便浮现出新的景象。
脚下是无尽弥漫的土元素,半空中是混合的游离元素,以淡青色的风居多。然后是附着于种种生物或非生物的灵体,某些意念凝聚的产物,某些精神力外放或发散的波纹,最多的则是弥漫了天地间的飘渺灵光。
万物的姿态与肉眼所见时截然不同。多出了部分原先看不见的,少掉了部分原先看得见的,剩下的也没一样会与现实一致。
心灵的视觉,我是这样称呼这种能力的。因为没有谁告诉我正式的说法,因为从未告诉过别人这件事,所以……
「再不跟上去,大家要走远了。」
话音刚落,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拉着我开始缓缓前行。不像帕里斯那样温暖,不像莱依那样有力,只是从容地,安静地,牵引着我的步伐。
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画面。
白雪纷飞的天空下,冰雪般的人伸出了手,然后牵着我前进于苍茫的大地上。
那是——
那是……
似乎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深埋于记忆底层的碎片。
这是不属于我的记忆。
但,现在的话,似乎能够明白了。
……
沉默了一会儿,佛洛斯还是没有开口的倾向,于是我继续着先前中断的话题。
『不问了吗?』
「再说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果然,不用说也能知道的。雷鸣也好,风沙也罢,都是某个躲在幕后却又无处不在的家伙在干扰这场对话,即便用隐秘方式传音也无法阻碍其感知——不愧是星辰学院的支配者吗?
支配……
『如果说,一切都在命运的掌控下,你打算怎么办?』
「我应该有说过。」平静的声音重复着曾经的话语,「挡在面前的话,就算是神也要打倒。」
没有唯我独尊的霸气,而是平淡的像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因为上次是对我说的,现在则是表述自身的意志,不需要从气势上战胜谁来证明什么。不过——
『这种说法,就不怕神罚?』虽然这世上没有教庭或异端裁判所之类的机构,但似乎也没人敢公开说这种话。
「神罚?」像是听见了相当可笑的事,冰冷的少年声中显出几分嘲讽,「如果这种程度也能招来神明的惩戒,早该出现了。如果说只有渎神之语才是不可饶恕的,那就让神罚降临好了——既然上天给了我一颗叛逆的心,又何必来指责我不肯顺从命运?」
『哪怕无人认同?』
「我的人生,不需要外人来认同。」
『我认同。』
听见这话语,佛洛斯的行动不禁为之停滞,于是我顺势止步不前,伫立在原地继续传达着心声。
『先前,你说我是同类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有种被认同的感觉,因为自己的存在意义受到肯定,自己所追寻之物或许有了志同道合的人。不过……』
轻轻挣开那只手,彼此不再相牵。
『每个人的道路终究是不同的,接下来这段,还是让我一个人走吧。』
「……」
佛洛斯没有说话。
灵视状态下看到的人永远是一副固定模样,表情全无变化,更难以揣测其想法。不过没关系,无论他怎么想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没有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转身向一侧迈出脚步,接着才听见少年的声音。
「你,不会迷路……的吧。」
『没关系。』继续前进,我没有回头,『无论相隔多远也能找到,大家的所在。』
是的,迷路也没关系。
因为心之所至,即为归处。
……
抹掉眼角的沙子,视觉不再受到限制,但我依旧维持闭目的状态缓步前进。
整个视野中没有死物,从脚下的石板路到两侧的墙壁乃至整个房屋,全都透明的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不过相对的,一切有灵性之物才会更醒目,隔了几条衔也能毫无阻碍地发觉——正如此刻前往的方向。
混沌不明的灰色领域覆盖了某个角落。
小小的,仅容几人立足的范围,却仿佛令天地万物都为之黯然、叹息。而身处其中的,是不同于以往所见任何人的姿态——
看似蒙尘但不会使之真正沾染其上的黑色风衣,随意披散着却是连飓风也无法吹乱的浅灰色长发,不会因岁月的刻刀留下丝毫痕迹的非人容貌,以及……永远这样静静凝视着我的那双灰眸。
闭上眼,睁开眼。
一如初见的身影,一般无二的样貌。
就这样……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隔着重重建筑彼此相望,彼此走近,在绕过最后一个转角时直接会面。
在三步外停下,刚好踏入那片领域中。一瞬间,恍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再也感觉不到某个无处不在的窥视者的意念。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受干扰地对话了——
『你,为何存在于此?』
听见这话语,那平静无波的双眸中开始显出某种复杂之色,像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物,又像是在认真思考着,半晌后回答:
「为了……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是为了我的愿望,而不是……而不是谁呢?
『为什么?』
「因为你这样期望着。」
期望着有谁来帮忙实现愿望?换了任何人都有过这种想法吧。但——
『为什么是我?』
「因为是你。」
『不。』
注视着那毫无企图的平静面容,感受着那真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心灵,却还是选择了否定。
『你所等待的,你所期待的,不是我。』
从几千年前的大贤者到如今的反派,其实都只是在扮演被安排好的角色吧。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这双眸所映出的……不,或许是一直追寻而无所得的某个理由,某个存在,绝不会是存在于此的我,因为——
『我是艾维利安,不是其他的什么人——你明白吗?』
「你是艾维利安,我明白了。」
『……』
「……」
四目相对,能够看清那双眸中的每一分变化。没有困惑,没有失望,只是静静聆听着我的每一句话,仿佛任何状况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说,你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我的愿望?』
「是的。」
『我的愿望,我希望的是……能够自由的,像大家一样幸福地……活着。』
「幸福的,活着?」
『所以,告诉我,我所背负的这种不知是诅咒还是什么的东西,这种会给他人带来不幸的力量,怎样才能解除?』
「不。」
『……?』
「谁也不能解除。除非……力量的施加者选择收回。」
『是谁?』
「是谁,也就是名字的话……」对方思考着什么,像是无意识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普尔……不,用人类的称呼,应该是……永夜之魔君。」
……!
永夜之魔君,三千多年前颠覆了整个世界的灾厄之源。
那是被封印在东方大陆,沉寂至今,似乎已被人们遗忘的存在。和我……不,是和曾经的某一个我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该说是果然吗?那个时代,那段历史,曾经的我也有参与。不仅是以记忆碎片的形式尘封于此,或许在某些传说中也留下了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眼前这位,依然有人知晓其名的大贤者……这数千年的等待,就是为了某个已陷入永眠的存在吗?还是说其实……
「但,那家伙目前处于封印状态,即便愿意解除力量也做不到。」
『没有其它办法?』
「没有。」
『所以说,为了我一个人的幸福,得先冒着毁灭世界的风险把那位大魔王给放出来?』
「大概。」
『……』
「……」
『那,就这么办吧。』面对那始终平静的目光,我用淡然的语气说着大概会让常人淡定不能的话语,『把那家伙放出来,让他乖乖地解除掉这种东西,再乖乖地回去蹲小黑屋……是不是太邪恶了?』
「不。」对方很认真地回答了。
这么看来,也许我注定就是要当反派的吧,让魔王复苏什么的。不过现在还不行,要确保有足够的能力不至于引发灾难,还有很多疑点也得先弄清楚。
『你会帮助我的,是吗?』
「是的。」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那么,继续吧,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
不曾动摇分毫的视线正对着我,开始靠近。一步,两步,三步,停在咫尺之外,接着一只手向前伸来,像初见时便尝试却被佛洛斯打断的动作。
面对那双眼,我无法产生逃避的念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哪一个人格的情感。
于是,对方的指尖毫无阻碍地落在我的额心,轻轻拨开覆盖其上的几缕发,然后搭在发际线的位置,同时微微俯下身来。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脸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黑暗之中,有什么抵上了我的额头。下一刻,某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淹没了一切。那是源自灵魂的悸动。像有一条道路凭空出现,连结了另一个世界,随之而来的是某种满含了无数信息的洪流。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一切终止。
额头的触感离去,睁开眼便看见对方正抬起头的样子,那一如既往的视线依旧凝聚于此,恍若永恒。
「我能说的,都在这里了。」
指尖下移,轻轻划过我的额心,又仔细理了理被弄乱的碎发,然后收回手。
「除此之外,只能靠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如果你希望的话。」
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脑子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但并非铭刻在记忆中,而是更深层的某个地方,只有想到相关的部分才会浮现出来。这是难以形容的,任何语言也无法与之相比较的信息交流方式——灵魂连结。
额心的位置,是灵核的所在,也是灵魂容器的进出口。因此,当两人额心相触时灵魂最为靠近,也最容易明白彼此的内在。虽然常人的精神力不足以进行真正的交流,但也能产生一定效果,所以这一动作又被赋予了某种含义:愿彼此心灵相伴。
这也是全世界通行的一种仪式,即宣告对方是自己愿意相伴一生的人——类型不限,亲情、友情、爱情皆可。
所以,尽管明知眼前这位只是单纯的在传递信息,还是会有种微妙的感觉。
此外……
或许是灵魂相连的效果,或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再次凝望对方时似乎多了些亲切感。
如长兄,如慈父。
像是很久以前便已这样在一起,心灵相近,无所阻碍。
『我……可以信任你吗?』
「可以。」
『不会欺骗我?』
「不会。」
『直到永远?』
「永远。」
像小孩子对着长辈撒娇一样,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这些话。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会一遍遍地提问,用这种方式来获得幸福感。可我并不是个真正懵懂无知的孩童,所以不会忽略他隐瞒的部分,所以——
『科尔。』念着他曾对我说过的名字,看着那平静的眼眸,我传达着唯一的请求,『若是一定要说谎,就永远别让我知道真相。即便只是虚幻,也别让我的梦过早凋零……可以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不变的目光静静凝视着我,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使之动摇分毫,仿佛会就这样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那,就这样约定了。』
「约定……」叹息般的声音重复着这个词,然后化作平静而不可动摇的誓言,「我承诺。」
◆ ◆ ◆
就这样,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就这样,我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了重要的一步。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命运或是其它的什么来决定的。
是的,我会继续前进。
朝向答案,朝向真实,我愿穷尽所有来追寻的方向——
以艾维利安之名,这就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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